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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叔本華

叔本華於1788年生於丹澤;他的父親是一位富有的銀行家,而他的母親則是當時的通俗小說家。這個兒子進入商業圈之後,發現自己極其厭惡商業生活,於是就走出賬房、進了大學。在哥廷根(1809年~1811年)和柏林(1811年~1813年),他全身心投入對哲學、自然科學和梵語文學的研究之中。他最鍾愛的哲學家是柏拉圖和康德;在柏林,他聽過費希特講課,毫無疑問也受到了費希特的影響,儘管他傲慢地將費希特、謝林和黑格爾視為「空談哲學家」。在黑格爾聲譽正隆的時候,叔本華主動擔任柏林大學的編外講師,並在1820年到1831年間,斷斷續續地進行授課,但作為教師,他是不成功的。1831年,他從柏林大學退休,滿懷著對於「哲學教授」的怨毒憤恨之情,定居於美因河畔的法蘭克福,全身心投入沉思和寫作之中。叔本華的聲譽姍姍來遲,在他生命中最後的幾年內,他終於如願以償。他於1860年去世。

叔本華的主要著作有:《論充足理由的四重根》(1813年);《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1819年);《倫理學的兩個基本問題》(1841年);《附錄和補遺》(1851年)。Frauenstadt編輯的文集,六卷,1873年~1874年第1版;1877年第2版;Grisebach編輯的文集,五卷,1916年;Steiner編輯的文集,十三卷,1894年;P.Deussen編輯的文集,十四卷,1911年~1923年。

譯成英文的作品有:《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R.B.Haldane和J.Kemp譯,1923年;《論充足理由的四重根》,K.Hildebrand譯,1891年第2版;《道德的基礎》,A.B.Bullock譯,1903年;《散文選》,T.B.Saunders編譯,五卷,1892年第3版;《文選》,D.H.Parker編輯,1928年;《文集》,W.Durant編輯,1928年。

研究性作品有:R.A.Tsanoff的《叔本華對康德的經驗理論的批判》《康奈爾哲學研究》,1911年第9期;J.Sully的《悲觀主義》,1891年第2版;W.Caldwell的《哲學意義上的叔本華體系》,1896年;T.Whittaker的《叔本華》,1909年;H.Hasse的《叔本華》,1926年;H.Zimmern的《叔本華,其生平與哲學》,1876年和1932年。

第一節 作為意志和觀念的世界

叔本華接受了康德《純粹理性批判》中的學說,認為經驗世界是一個表象的世界,由人類理智的本質所決定。心靈有自身的知覺形式—時間和空間—和認知範疇;叔本華把後者歸約為單一的因果範疇。康德宣稱說,在我們認知表象的意義上,我們無法知道脫離開理智的世界是什麼,並且也永遠無從知曉;它是偉大的不可知之物,是人類藉以將世界知覺為表象的本體。我們不能在理智直覺中直接面對自在之物,除了知道它存在之外,我們別無所知;心靈的形式,諸如時間、空間、因果等範疇,都不適用於它。

在這一點上,叔本華與他的老師發生了分歧。他認為,如果我們僅只是一個理智存在者、一個向外注視的主體,那麼,除了按照時空範疇和因果律構造的現象外,我們的確無法認知任何事物。但是,在我們意識的深處,我們卻可以直接面對真實的、實在的、基本的自我;在關於活動的意識中,我們瞭解到自在之物。自在之物是意志;它是無需外因的非時空性質的原始活動,並通過衝動、本能、努力、嚮往、渴望等方式來表達自身。我們同時也把自身作為現象、作為自然界的組成部分來瞭解;並把自身表象為延展的有機體。我們以兩種方式認知自我:作為意志和作為表象;但只有一個意志,在自我意識中,它作為對於活動的意識出現,而在認知中,它作為物質性的身體出現。意志是真實的自我,身體是意志的表現。

第二節 自然和人的意志

這種二元論思想是解決整個形而上學問題的關鍵。叔本華按照與人的觀念相類比的方式解釋一切事物:世界是意志和表象;表象之於理智,實際上即表象之於意志。這種唯意志論的世界觀通過各種事實得以鞏固。當我向內觀審時,我直接與自己的意志照面;當我向外觀審時,我直覺到作為身體的意志。我的意志將自身客體化為肉體,並通過有生命的機體來展現自身。在石頭中,意志表現為盲目的力;在人類中,意志意識到自己。磁針總是指向北方;物體總是垂直下降;物體在其他物體的作用下會形成結晶。這些事件都證明,自然界中活動著與人類意志相似的力量。在植物界,我們也發現了無意識的努力或衝動的跡象。樹木渴望陽光,努力向上生長;同時,它也想要得到水分,所以就向土壤下扎根。意志或衝動引領著動物的生長,並指導著它們所有的活動。渴望吞噬獵物的野生動物長出了牙齒、爪牙和肌肉;意志為自身創造了一套與需求相匹配的有機體;功能先於組織:頂撞的慾望是長出角來的原因。生存的意志是生命的基本原則。

在人類和高等動物之中,這種原始衝動是有意識的;它創造出了智力作為自己的器官和工具;智力是世界上為意志照亮道路的明燈。意志為自己創造了大腦;大腦是智力的所在;智力和意識是大腦的功能:在這個方面,叔本華與唯物主義者是一致的。在較低級的生存層面,意志是盲目的追求,它漫無目的地活動,卻沒有絲毫意識;但在人類之中意志是有意識的;智力被嫁接到了意志之上,是所有用以自我保存的工具中最有力的一種。但它始終為意志服務;意志是主人,智力是奴僕。

意志控制著知覺、記憶、想像、判斷和推理;對於那些我們願意知覺、願意記住和願意想像的事物,我們就會直覺得到、記憶得住、想像得來;我們的論證總是出於意志的訴求。叔本華昭示了現代心理學的理性化理論—理性是意志的奴隸,為了論證結論的合理,它就會構造原因,而這些結論都是在意志、情感或其他非理性的基礎上為意志所接受的。當我們觀察從人類到礦物質的存在序列時,我們發現理智淡化到了背景中,意志卻是始終保持唯一、恆定且持久的因素。在孩童和野人身上,衝動支配著理智;當我們下降到動物王國,會發現本能越來越缺乏意識;在植物中,意志是無意識的;在礦物質中,已經不存在有意識的理智的任何跡象。

這種顯現在礦物質和人類中的基本意志,既不是一個人格,也不是有理智的上帝。它是一種盲目的無意識力量,以生存為其意向。意志自身是非時空性的,但它卻在具有時空性的個體中表現自己;也就是說,在以時間和空間形式存在的個體中,心靈能夠知覺到它的活動。它以永恆不變的類型展現自身,柏拉圖稱之為理念。比如,不同種類的有機物種就是永恆不變的類型。物種不會發生改變,生生死死的是屬於某一物種的個體,而意志類型或物種卻依然存在著。這些類型形成了一個上升的階次,一個循序漸進的系列或等級,從最低級的物質攀升到人類。個體來來往往,但意志永遠存在。因此,作為我們基本組成部分的意志是不朽的;意志用以表現自身的特定的、具體的個體形式卻是會死的。所以,自殺就意味著毀滅意志的某一特定表現,而不能毀滅意志自身。

第三節 悲觀主義

生活和生存的意志是世界上一切爭鬥、悲傷和邪惡的根源。世界是無休止的爭鬥和戰爭,不同形式的追求存在盲目意志互相鬥爭,大魚吞食小魚。事實上,這個世界絕不是一個美好的世界,而是所有的可能世界中最糟糕、最邪惡的。人類的生活是不值得過的,因為其中充滿了痛苦,它之所以充滿了痛苦和悲傷,正是起因於人類意志的本性。生命由盲目的渴望構成,只要渴望沒有得到滿足,就會痛苦不堪;但一旦得到滿足,新的令人痛苦的慾望就接踵而至,如此反反覆覆,直至人們厭倦作嘔。我們永遠不會徹底滿足,因為凡花皆有蟲。就像是觸礁沉船的水手,我們掙扎著、掙扎著從驚濤駭浪中拯救自己疲憊的身軀,但最終還是被席捲而去。

我們的每一次呼吸都在抗拒著死亡持續不斷的入侵,時時刻刻都以這種方式與死亡作鬥爭,還有一些間歇較長的方式,比如我們的每一頓飯、每一次睡眠,或者每一次給身體取暖等。死亡最終必然取勝,因為我們一旦降生,便落到他的掌控之中,他同自己的獵物玩上一小會兒之後,就把它們一口吞掉。然而,我們還是帶著極大的興趣和所有可能的安慰來追求生命,就像是吹肥皂泡,儘管我們確切地知道遲早會破滅,但還是要盡可能把它吹得更大、保持時間更長……結果,獸類和人類一開始就成了痛苦侵襲的對象,就因為他們存在著。另一方面,當缺乏慾望對像時,因為太容易獲得的滿足會使慾望頃刻消失,一種可怕的空虛和無聊就會降臨……於是,生命就像是在痛苦和無聊之間來回搖蕩的鐘擺。這一點也要以非常奇特的方式表現出來:如果人們把一切痛苦和折磨都轉入地獄的話,天堂就只剩下了無聊,除此之外,別無他物。[1]

生命之所以是罪惡的,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因為它是自私的、卑賤的;意志的本性決定了生命本當如此。人類是性惡的動物,是無情而又怯懦的自我主義者,恐懼使他變得誠實、虛榮使他變得合群,在這個世界上取得成功的唯一途徑,就是像其他人一樣貪婪、狡詐。知識和文明的進步於事無補;因為它只能帶來新的欲求,以及與之相伴的新的痛苦和新型的自私和不道德。所謂的美德,比如熱愛勞動、堅忍不拔,以及節儉和忍耐,都不過是些精緻化的自我主義而已。「更多的智慧帶來更多的煩惱;拓展知識者徒增憂傷。」「歷史是一長串永無止境的謀殺、搶劫、陰謀和謊言;觀其一頁,盡知其餘。」

第四節 同情和自我否定的倫理學

叔本華教導說,同情或憐憫是道德的基礎和標尺,一個自私的種族,就是邪惡的種族。善良的行為必須由純粹的同情心激發;如果行為的動機是出於個人的福利,則此行為毫無道德可言;如果動機是要危害他人,則此行為就是邪惡的。一個人經驗上的品性是完全被決定的,但人會懊悔這一事實證明意志是自由的。因此,我的意志最終要為我的品性負責:理性的自我塑造了經驗的自我。

因為自私意志是所有罪惡的根基和所有痛苦的源頭,所以人們必須否定意志並壓制自私的慾望,以便能夠享受幸福,至少說是享受平靜。有好幾種可能的方式以實現這一點。藝術或哲學天才可以從自私意志中解脫出來,沉湎於藝術沉思或哲學思想之中,並忘卻自我,這種方法雖然讓人提前品嚐到了解脫的滋味,但終究只是暫時性的得救。要使自己從自私意志中解脫出來,個人也可以思考世界上的諸多邪惡、慾望的徒勞,以及個體存在的虛幻。如果他能夠考慮到這些事情,並牢記所有的個體在本質上都是同一的,都是同一原始意志的不同表現,他就會感受到對於所有造物的憐憫與同情;他將會在他者之中看到自我,並將他人的悲傷感受為自我的悲傷。這屬於道德的途徑,但依然只能提供暫時的解脫。最好的方法就是在禁慾苦行的生活中徹底否定意志,就像基督教的苦行者和佛教的聖徒所實踐的那樣。做到了聽天由命、無為任化,意志就消亡了。聖者從自我的意志中解脫出來,從那種將自然人束縛到世界之上的衝動中得救;一旦瞭解了生命,看清了生命的真面目,意志就會消亡。

第五節 哈特曼的無意識哲學

受到了謝林、黑格爾和叔本華的影響,哈特曼竭力調和黑格爾的唯理智論和叔本華的唯意志論,他的哲學思辨建立在科學歸納法之上,而他的自然哲學則與謝林的理論類似。他認為,作為一種解釋,機械論是不充分的,必須用關於世界的唯心主義概念來加以補充。如果不假定自然界中有意志的運作,我們就無法解釋很多事實,然而,就是這種意志,在哈特曼看來,被無意識的目的所控制。比如,動物本能是指向一個目的的智能活動,但本能卻意識不到這一目的。本能不是由機械的或物理的條件決定的,但它調整自身以適應環境,並轉變機體以滿足需求。包括物質在內的所有東西的指導原則,都是一種無意識的、非人格的、具有智能的意志,也就是意志加觀念,只有在人類大腦中,意志才變得完全有意識。物質由力的中心或無意識的意志衝動所組成,這些衝動代表著一個絕對普遍的、無意識的精神的活動。這種絕對精神起初處於靜止狀態,僅僅是潛在的意志或理性,但它被沒有根由的意志所激發,進而開始活動。由於它包含有邏輯理性在內,所以無意識的世界意志就被理性目的所控制,並在理性演化的過程中表現自身。但從本質上講,所有的意願都是罪惡的,是不幸的根源。這一演化過程的最終目的是絕對意志從自身獲得解脫,並回歸到原初的寧靜狀態,即涅槃。當人類絕對不存在時,就能夠實現這個目的。然而,人類的職責正是肯定那種不遺餘力地生存的意志,而不是隱逸遁世或者實踐禁慾主義。

哈特曼的著作有:《無意識的哲學》,1869年(Coupland譯);《道德意識現象學》,1879年;《認識論的基本問題》,1890年;《宗教哲學》,1881年;《範疇學》,1896年;《哲學體系大綱》,1907年。

研究性著作有:J.Sully的《悲觀主義》,1891年第2版;H.Vaihinger的《哈特曼,杜林和朗格》,1896年。

[1] 《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第四卷,第57節,Haldane和Kemp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