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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笛卡爾的後繼者

第一節 笛卡爾哲學的困難

笛卡爾的哲學呈現出諸多困難,並產生了大量問題,其後幾個世紀的思想家們都忙於解決這些問題。如其理論所要求的,如果上帝和自然是兩種截然不同並相互獨立的實在,在這兩者之間就不可能存在真正的交流,上帝不可能將其自身的觀念印到人類的心靈中,人也不可能知道上帝。同樣無法解釋的是上帝—一個純粹的精神為何會將運動賦予物質。笛卡爾有時候試圖通過區分上帝的實在性和靈魂與身體的實在性以避免這一困惑:上帝是唯一真正的實體,所有其他事物都依賴上帝,是以他為原因而引起的結果,是他的創造物。笛卡爾在表面上放棄了他的體系所固有的二元論,這為斯賓諾莎的泛神論開闢了道路。

笛卡爾哲學中的另一個困難—斯賓諾莎試圖排除這一困難—笛卡爾賦予人以自由意志,但他的哲學不能解釋「偉大的神秘」。在人和自然之間產生了另外一個裂隙。如果心靈和身體完全不同,那麼它們之間如何能有交流。根據假設,相互作用是不可能的,但是這一相互作用卻被認為是事實。這樣就產生了雙重矛盾:上帝是唯一的實體;靈魂和身體是他的創造物,它們是獨立的實體,但彼此相互作用。而且,如果動物的身體是機器,為什麼人的身體就不是呢?

笛卡爾的哲學試圖使不可能被忽視的現代科學的機械理論和伴隨基督教出現的唯靈論神學和形而上學這兩者實現和諧一致。笛卡爾的幾乎所有困難都是由這一調和任務所引起的,他的後繼者們的任務或者要指出這些困難,或者要發現避免這些困難的方法。採取下列方法可以避免這一體系的二元論:(1)取消自然作為獨立的實在,宣揚絕對的唯心主義(馬勒伯朗士);(2)取消心靈作為獨立的實在並接受唯物主義(霍布斯、拉美特利和法國的唯物主義者們);(3)將心靈和物質作為絕對實體(上帝或自然)的表現(斯賓諾莎)。或者可以保留二元論而直接否定身心相互作用的可能性(平行論)。除了這些形而上學問題之外,與起源、自然和知識方法有關的問題也需要人們予以進一步關注。在這方面,英國的經驗主義者和法國的感覺主義者是主要的參與者。

笛卡爾的哲學受到了耶穌會士的激烈反對—他的著作在1663年被列入禁書目錄中—也受到了荷蘭的加爾文教派的反對,德國的大學也禁止笛卡爾的哲學。但是笛卡爾哲學在新的荷蘭大學中特別是在神學家中贏得了追隨者,在法國,耶穌奧拉托利派繼承了他的哲學。對笛卡爾提出的形而上學問題特別是身心關係問題感興趣的哲學家有:裡吉斯(1632年~1707年)、德·拉·福爾熱(1634年~1698年)、科迪默、貝克爾和阿諾德·海林克斯(1625年~1669年),其中,貝克爾試圖依據笛卡爾原則證明鬼神學、巫術、魔法和其他迷信是不可能的。克勞伯格(1622年~1665年)認為靈魂不可能產生身體的運動,但是可以直接控制這些運動,就像騎手可以支配其馬匹一樣。安托尼·阿爾諾(1612年~1694年)同尼克爾一起是《思維的藝術》或者被稱為《波爾·羅亞爾》的作者,他是一個詹森主義者,贊同笛卡爾的哲學。

第二節 偶因論

這些笛卡爾主義者大都反對相互作用或精氣流動理論,在解釋身心關係問題上求助於上帝的意志。身體與心靈是不同的;意志不能移動身體—它怎麼能呢?意志是外部世界變化的偶因—這一變化是由上帝引起的。物理現象也不能在我們心靈中產生觀念:它們只是偶然的原因,因為上帝在我們心靈中產生了它們。這種觀點叫作偶因論,是平行論的一種形式,它認為精神和物理過程並不具有因果聯繫,而只是彼此平行運轉。這一偶因論哲學通過上帝的持續干涉來解釋身心平行論。在休謨的懷疑論中達到頂峰的對因果觀念的批評在這裡就開始了:一個精神性的原因如何產生一個物理性的結果,或者相反?

第三節 阿諾德·海林克斯

海林克斯對物質的解釋多少有些不同。他認為,我們不可能影響物質世界,物質世界也不能影響我們。但是我們的意志並不是通過上帝的特殊行動產生運動的偶因,運動也不是通過上帝的特殊運動產生觀念的偶因。上帝也沒有在身體和靈魂之間預先建立和諧關係。上帝知道我將要意願什麼,雖然我的意志是自由的;整個宇宙的安排符合上帝的知識。

他使這多種多樣的事物聯繫在一起(物質的運動和我的意志的選擇)……以便當我的意志有所意願時,意願的運動就會發生,另一方面,當運動發生時,我的意志就意願它的發生,而我的意志和運動彼此之間並沒有任何因果聯繫或者影響。就如同在兩座鐘表的情形中,鐘錶被精心調整,與太陽的日常進程一致,每當其中一座鳴響並告訴我們時間時,另一座也以同樣的方式鳴響並指示相同的時間,這兩者之間並不存在任何因果聯繫……而只是通過這一事實解釋了兩者之間的聯繫:它們都是由同一工匠按照同一工藝製造而成的。[1]

在上文中,海林克斯使用了兩個鐘錶這一著名比喻來闡述他的偶因論—萊布尼茨後來從海林克斯那裡借用了這一比喻來闡釋他自己的與偶因論關係密切的預定和諧理論。偶因論和預定和諧論都試圖避免笛卡爾理論中存在的身心之間的因果相互作用的困難。海林克斯還在他的知識概念中背離了笛卡爾主義:我不可能認識事物自身,只有上帝具有事物的知識,而我只能認識我自己。

參考書

海林克斯的著作有:《農神節》(1653年)、《邏輯學》(1662年)、《倫理學》(1664年)、《物理學綱要》(1688年)、《形而上學》(1691年);由J.P.N.Land編輯的三卷本哲學著作(1891年~1893年)。

第四節 馬勒伯朗士的唯心主義

尼古拉斯·馬勒伯朗士(1684年~1715年)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待笛卡爾提出的問題。他是耶穌奧拉托利派的成員,聖奧古斯丁的學說盛行於這一教派中。對笛卡爾的《論人》的閱讀引導他致力於笛卡爾整個體系的研究。雖然馬勒伯朗士的目標是要調和宗教和哲學、奧古斯丁主義和笛卡爾主義,但是他的著作卻被列於禁書名單上。他的著作包括:《真理的探索》(1675年)、《論自然和恩賜》(1680年)、《論道德》(1684年)、《關於宗教和形而上學的探討》(1688年),以及《論對上帝的愛》(1697年)。

參考書

J.Simon編輯的著作集,四卷本,1871年;N.馬勒伯朗士,《關於形而上學和宗教的對話》,M.Ginsburg譯,1923年;R.W.Church,《馬勒伯朗士哲學研究》,1931年;A.A.Luce,《貝克萊和馬勒伯朗士》,1934年。

馬勒伯朗士問,如果思維是某種完全不同於運動的事物,那麼運動如何能夠產生感覺,若是存在廣延,心靈如何能夠知覺到廣延?這看上去是不可能的。精神性的事物只能被與精神有關的事物識別,只有類似者才能認識類似者。我們所看到的並不是真實的世界或廣延,而是觀念世界,是在理念空間的理智世界。觀念存在於上帝之中,上帝是只具有精神屬性的精神。真實的物體或者被創造的空間不可能影響心靈,只有理念物體,即關於物體的理念能夠影響心靈。我們知道一切都在上帝那裡,上帝不是有廣延的上帝,而是有思維的上帝。我們所理解的事物是觀念,而不是有廣延的物質性對像本身。迄今為止,馬勒伯朗士的理論是唯心主義的泛神論。如果他停留在這裡,哲學史家稱其為「基督教的斯賓諾莎」,這一判斷具有部分的合理性。但是他並沒有堅持認為存在著一個普遍的實體,而是認為存在著一個包含所有可能事物的觀念的最高理性。物質世界是不可認知的領域,我們並不知道它是否存在。關於物質的觀念自身並不是物質,而是我的心靈的一個真正直接的對象。除了通過自然或超自然的啟示外,我不可能知道物質存在。「如果上帝毀滅了這個被創造的世界,並繼續以他現在影響我的方式影響我,我將繼續看到我所看到的東西。我將相信這一(被創造的)世界存在著,因為並不是這個世界影響我的心靈。」我們相信這樣一個世界,是因為啟示告訴我們它存在著。如果馬勒伯朗士拒絕這一我們不認識其真實面貌的未知相反世界,他的體系就是泛神論的,然而他的體系是唯心主義的泛神論,並不是斯賓諾莎的自然主義的泛神論。

馬勒伯朗士對因果問題的討論為後來休謨所作的批評進行了準備,休謨熟悉這位法國的柏拉圖主義者的學說。我們不可能從外在和內在經驗中得出因果必然聯繫的觀念:我們設定這一必然聯繫的權利在於理性;必然的因果概念蘊含在普遍存在者的概念中。

第五節 帕斯卡爾的神秘主義

布萊士·帕斯卡爾(1623年~1662年,著有《致外省人書》,1657年,《關於宗教的思考》,1669年)是一個天才的數學家和物理學家,他將神秘主義和部分懷疑論結合在一起。帕斯卡爾同情波爾·羅亞爾的詹森主義者—他們受聖奧古斯丁鼓舞而在天主教會內部進行改革—並接受了笛卡爾的二元論和其自然的機械概念。他還承認某些基本原理的有效性,例如,空間、時間、運動、數量和物質的存在。但是他宣稱最終事物的知識超出了我們的理解範圍,我們既不知道事物的原因,也不知道它們的目標。我們既不可能證明上帝的存在,也不可能證明靈魂的不朽。哲學的證明可能會將我們引向真理的上帝,但永遠也不會引向愛的上帝那裡。因此,理性的結果是懷疑,在我們最重要的利益上不能令人滿意。但是在宗教的情感中,我們直接體驗到了上帝,找到了安寧:「人心有其根據,而理性並不知道。」但是既然所有自然事物—包括人的本性和人類社會—都是有罪的和墮落的,只有神的恩賜,啟示和教會的權威能夠拯救我們。

參考書

C.Kegan Paul翻譯的《思想錄》,1885年,《致外省人書》,1889年。

M.Duclaux,《帕斯卡爾的肖像》,1927年;C.C.Webb,《帕斯卡爾的宗教哲學》,1929年;M.G.Bishop,《帕斯卡爾》,1936年;D.M.Eastwood,《帕斯卡爾的復興》,1936年;H.F.Stewart,《帕斯卡爾的秘密》,1941年以及《帕斯卡爾對宗教的懺悔》,1942年。

第六節 貝爾的懷疑論

皮埃爾·貝爾(1647年~1706年,著有《歷史批判詞典》,1695年;《哲學體系》,1737年)將笛卡爾關於清晰而明確的知識的標準作為真理的檢驗手段,對哲學和神學的獨斷論進行了尖銳的批評。他以卓越的辯論技巧指出了宗教教義中事實和理性之間的明顯不一致,喚起人們注意理性和啟示之間的對立,科學和宗教之間的對立。由此,宗教被限制在啟示範圍內,但是啟示自身必須服從理性,並且啟示所依賴的歷史事實必須服從批判的考察。而宗教和形而上學理論並不影響人的道德。

貝爾影響了萊布尼茨和休謨,他的《詞典》由身份不低於哥特謝德(啟蒙運動的領袖之一)的人翻譯成德語。他的破壞性批評對18世紀的法國啟蒙運動哲學家們產生了巨大的影響,這些哲學家大量使用他的偉大著作。1767年,弗雷德裡克大帝給伏爾泰寫信說:「貝爾開始了這一戰鬥,許多英國人緊跟在他後面,而你注定要結束這場爭鬥。」

[1] 《倫理學》第一冊,Land編輯,第三卷,第211頁,R.Latta譯,在萊布尼茨的《單子論》中,第30頁註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