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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分法」與「雙重瘋狂」

我們不相信歷史的宿命。如果應對及時,所有的障礙都可以通過充分激發和調動人的意志品質而被攻破。因此,沒有不可逾越的歷史法則。但是,還有生物法則在起作用。由於人類活動部分地受自然的驅使,在這一點上,人類社會必須服從生物法則。如果組織有序的世界進化是按照某些法則進行的,也就是說這種進化是借助某些力量的作用進行的,那麼,個體的人和社會的人的心理進化就不可能完全拋棄這些生活習慣。

我們曾經表明,生命衝動的本質在於它的發展過程是呈扇形向外擴散的。事實上,它可以向周圍不同的方向發展,每一個方向都可以被傳遞一部分生命衝動。我們可以補充說,這一規律並沒有什麼神秘之處。它只是表明,趨向是一種難以判明的多重前進推力。而且,只要我們對它進行一下回顧,只要我們對其原有特徵的各種看法足以使我們根據它的實際發展因素,來對它進行重構,我們就會更清楚地發現,這一前進推力是多麼難以判明,多麼複雜多樣。如果我們想像,橙色是世界上出現的唯一顏色,那麼,它是否可能是由黃色和紅色合成的呢?顯然不是。但是,當黃色和紅色依次產生以後,它就可以由這兩種顏色合成了。從那一刻起,原有的橙色就可以從紅色和黃色這一雙重視角來看待了。如果通過想像,我們假定,黃色和紅色是通過對橙色的強化而出現的,我們就可以得到一個非常簡單的所謂扇形擴展的事例。

但是,現實生活中,我們沒有必要進行這樣的想像和對比。我們需要做的一切只不過是,不要附帶任何人為修飾或改編的觀念來審視生活。有些心理學家把意志行為視為一種綜合反射;其他心理學家則往往發現,在這一反射過程中,意志受到了削弱。實際情況是,這些反射和自動行為可能蘊涵著關於不可分割的原初行為的兩種觀點。實際上,這一原初行為不屬於這兩種觀點中的任何一種。但是,當它借助這兩種觀點來對自己的行為過程進行回溯時,突然就同時屬於這兩種觀點了。我們可以說出眾多與此相同的情況,如本能與理智、動物生命與植物生命,以及其他成對出現的相互區分、又相互補充的趨向。只有在生命的總體進化過程中,由這類對分過程產生的趨向才會存在於相互區分的物種當中。它們開始單獨地在世界中探尋自己未來的命運。它們所呈現出的實際形態不允許它們重新結合在一起,把比原來更強烈、更複雜、更全面進化的原初趨向帶回原來的狀態。但人類精神生活和社會生活的進化過程並非如此。產生於對分過程的各種趨向可以在同一個人或同一個社會中得到發展。

通常情況下,它們應當依次連續發展。如果兩種趨向同時出現,這是十分常見的現象,其中一個必須首先發展。我們一般應盡可能把第一種趨向向前推進一步。然後,借助第一種趨向進化過程中所取得的經驗,我們再回過頭來處理被暫時擱置下來的另一種趨向。現在,輪到第二種趨向發展了,第一種就會暫時被忽視。我們發展第二種趨向的新一輪努力將持續進行下去,直到在所獲得的新經驗的支持下,這一發展得到鞏固和加強為止。這時,我們再一次回頭處理第一種趨向的發展問題,而且把它再向前推進一步。由於在這一過程中,我只全力以赴發展這兩種趨向中的一種,由於只有一種是至關重要的,我們往往會說,只有這一種趨向是積極的,另一種趨向則是對它的否定。如果我們這樣來看待事物的話,另一種趨向實際就成了它的對立面。那麼,人們就會說,進步與發展的原因在於,相互對立的兩種趨向之間存在著擺動和過渡。而且,擺動和過渡的具體情形不會完全一樣。等鐘擺恢復到原位時,這兩種趨向已經獲得了新的發展。這種說法或多或少存在一定的合理性,實際情況也大抵如此。

甚至在有的情況下,這的確是一種非常正確的分析判斷方法。事物相互對立的兩個方面之間的確存在著一種擺動或過渡狀態。當某一有利的趨向只有在與其相對立的趨向的作用下,才能獲得適度平衡時,它就屬於這類情形。這時,對立趨向實際上發揮了有利的平衡作用。因此,比較明智的方式似乎是,兩種趨向之間相互協作。第一種趨向可以在需要時隨時介入;當第二種趨向發現第一種趨向干預得有些過分,有適得其反的危險時,便立即阻止它繼續干預。不幸的是,人們很難說清,干預到什麼程度才算是過分或危險的。有時,干預作用超過了表面上看起來的合理限度,反而導致了新條件的產生,甚至創造一種排除危險的新形勢,同時使積極有利的趨向得到加強。決定社會發展趨勢的總體性趨向尤其符合這種情況。社會發展持續的時間必然超過若干代人。人的理智無法說出人類社會的發展將走向何方,甚至一位超人的理智也無法說出人類社會發展的最終歸宿。因為,不斷運動變化的行為將產生它自己的發展路線,並在很大程度上創造這一行為得以實施的條件。因而,這將挫敗人們事先進行的任何深思熟慮的思考和算計。在這種情況下,人們往往盲目地向前走得越來越遠,結果不得不在危險的邊緣停頓下來;另一種與之對立的趨向則乘虛而入。反過來,它也獨自奮力向前推進。如果我們把第一種趨向稱為作用力的話,那麼這一趨向就可以被稱為反作用力。由於當這兩種相反的趨向同時前進時,它們會相互中和;由於它們在某種不可分割的原始趨向中的解釋就是對中和的定義,它們同時佔用了所有的發展空間這一事實便使它們中的任何一種趨向被賦予生命衝動。在生命衝動的作用下,它們將奮力前進。同時,它們前進道路上的所有障礙也將被一一攻破。這種不顧一切的奮力前衝,非常類似於瘋狂狀態。在自由的領域裡,我們不能過於誇張地使用「法則」這個詞。但是,當我們遇到一些表示很強的規律性的重要事實時,我們就可以非常方便地使用這個術語了。我們可以把下列這一法則稱為「兩分法」或「對分法」:它顯然是通過把事物的發展趨向分成相互對立、相互作用的兩個部分,而使這兩種趨向順利實現發展和進步。我們可以說,最初,這些趨向只不過是同一種趨向的兩種精確形象的觀點表達。

我們提議把這種必然性要求命名為「雙重瘋狂法則」,這一法則將產生於這兩種相互對立的趨向。當原始趨向被分成兩種對立趨向,向其最終目標努力時,這一「雙重瘋狂法則」就開始存在了——似乎存在這樣一個最終目標。同樣令我們感到疑惑的是:如果我們不對這種簡單趨向進行兩分法處理,通過保持推動力與阻力的同時存在,來使它循規蹈矩地發展,難道它不會更順利地發展嗎?這裡所說的阻力,顯然是一種反向的衝力,但它是虛擬的,而不是實際存在的。這樣的話,也不會有陷入荒謬的危險了,還可以確保避免災難。但是,這樣將無法最大限度地保證質和量上的創造性。所以我們必須沿著一個方向堅持到最後,去發現它能創造的一切。當沿著這一方向無法繼續前進時,我們可以借助已經取得的經驗,回過頭來,再沿著被暫時擱置的趨向前進。無疑,從外觀上看,這些往復運動似乎表現出兩種趨向的對立原則,似乎是一種趨向試圖阻撓另一種趨向時受挫,是第二種趨向的徹底失敗,也是第一種趨向的報復結果。人們總是喜歡這類戲劇性場面。人類特別熱衷於從漫長的歷史過程中,選取那些以兩個政黨、兩個社會或兩種原則之間的爭鬥為典型特徵的事件。爭鬥的最終結果是雙方輪流取勝。但是,這種鬥爭只是社會進步的一種淺層表現。事實是,如果允許兩種不同觀點並存的趨向,把這兩種可能性變成推動它前進的實際行為,每一方都會迅速向前跨越,單獨佔據一切可以利用的發展空間,而另一方則全神貫注地觀察著發生的一切,耐心等待機會的到來,只有這種容納兩種不同觀點的趨向才能最大限度地在質和量上得到充分發展。如果我們可以提及原始趨向的內涵的話,只有這樣,它的內涵才能真正得到發展。實際上,沒有人能夠說清原始趨向的內涵裡到底能流淌出什麼。甚至原始趨向本身如果獲得理智的話,它也不會知道自己的內涵裡到底能流淌出什麼。或許原始趨向的內涵可以驅使人們努力前進,並取得令人驚訝的結果。自然界的運行法則也許就是這樣吧。自然界為人類上演的各種爭鬥與其說顯示了人類的好鬥本性,還不如說揭示了人類的好奇心。正是當這種趨向效仿自然時,正是當它產生原始衝動時,人類的進步才能呈現出某種規律性,並遵守我們所論述的各種法則。當然,我們說,它也不可能非常嚴格地遵守這些法則。現在,到了我們結束這一漫長插敘的時候了。我們只來說明一下我們所論述的兩個法則如何在上述情況中加

我們在討論人們對於生活舒適和奢華的關注,顯然已經變成人類關注的主要話題。當我們思考對現代生活的關注如何使人的發明創造精神得到發展時,當我們認識到如此眾多的科學發明都是對現代科學的運用所產生的結果時,當我們認識到科學的界限注定會得到無限延伸時,我們禁不住相信,人類沿著同一個方向的進步必定是永無止境的。實際上,新的發明創造在不斷滿足人類的已有需求。但是,人類因此而獲得的滿足感卻從來沒有促使人類就此停止前進的腳步。新的需求在不斷產生,而且需求程度同樣的迫切,需求種類同樣的與日俱增。我們看到,人們謀求現代生活的競賽愈演愈烈,賽場的跑道上聚集的人群越來越密。今天,我們看到了人們爭先恐後地追逐現代生活的狂熱場面。

但是,難道這樣的場面不會使我們眼界大開嗎?難道不存在被這種狂熱所繼承的另一種狂熱,沿著相反的方向發展的可能性嗎?如果存在的話,我們現在面臨的狂熱實際上是對它的前進運動的必要補充。事實上,從16世紀或15世紀以來,人類才似乎萌生了追求舒適的物質生活條件的願望。在整個中世紀,禁慾主義理想一直占主導地位。我們沒有必要對其造成的過分誇張進行回顧。它已經達到了瘋狂的地步。有人或許會說,禁慾主義僅限於在極少數人中流行,這也是事實。但是,就像神秘主義一樣,少數享有殊榮的禁慾主義是由宗教推行的。因此,真正專一的禁慾主義無疑屬於例外。在普通民眾這裡,這種禁慾主義一般會逐漸減弱為對日常存在條件的冷漠。對他們來說,好像全然不存在舒適生活這類概念。這的確令我們感到驚訝。富有和貧窮是一種自然存在狀態,沒有我們視之為必備的產品盈餘。有人指出,如果領主比佃農生活得更好一些的話,我們也只能理解為他享有的食物更多一些。否則的話,領主和佃農的生活幾乎沒有什麼差別。

這裡,我們所面臨的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趨向。這兩種趨向彼此相繼,而且都表現出瘋狂的狀態。我們可以假定,這兩種趨向對應於來自原始趨向的兩種相互對立位置的各自聚焦。這樣,這一原始趨向就可以通過自身,使它的能力範圍所涉及的一切事物在數量和質量上得到發展,甚至使它們得到超越極限的發展。事物可以沿著兩條道路交替發展。從一條道路的發展中獲得的經驗可以被帶回到另一條道路,以促進它的發展。這就意味著擺動與進步,通過兩種趨向之間的舞動獲得進步。在長期經歷了日益複雜的生活以後,我們都會期望回歸簡樸的生活。這種回歸顯然不是確定不變的。正是因為人類的未來是由人類自己決定的,它就充斥著眾多的不確定因素。但是,如果說位於我們面前的只是我們現在可以進行審視的可能性或概率的話,對於過去,我們卻不能這樣說。我們剛剛指出的這兩種相互對立的發展過程實際上源於同一種原初趨向。

實際上,人類思想史的發展歷程見證了這一切。從蘇格拉底思想中,產生了昔勒尼學派和犬儒學派。這兩個學派沿著兩個不同的方向發展,成為蘇格拉底思想的補充。其中,昔勒尼學派主張,人類應當從生活中獲得最大限度的滿足;而犬儒學派則主張人類應當學會克制自己的生活慾望。這兩個學派又發展成伊壁鳩魯學派和斯多葛學派。他們的主張分別帶有兩種不同的趨向:寬鬆自由的生活和緊張克制的生活。如果人們對這些原則所對應的兩種內心態度的共同本質存有絲毫疑問的話,注意下列事實就足以打消疑慮:在伊壁鳩魯學派本身以及廣為人們所知的無節制地追求個人慾望滿足的享樂主義中,還存在著一種伊壁鳩魯式享樂主義。按照伊壁鳩魯式享樂主義的觀點,人類享樂的最高境界就是不需要任何享樂。實際上,這兩大原則是傳統享樂概念的核心。這裡,享樂一詞通常用來表示某個既複雜難辨又模稜兩可的概念。實際上,也許是人類有意讓這樣一個概念模糊不清。這樣,每個人都可以按自己的方式來隨意對它進行解釋。但是,不論如何理解它的含義,沒有安全感就不會有幸福感。這裡,沒有安全感指的是,人們無法看到自己可以長期在比較穩定的狀態下生活的希望和前景。人們可以在對事物的掌控和對自己的掌控中找到這種安全保障;對於自己的掌控可以使人類擺脫對事物的依賴。在這兩種情況下,人類都可以從自己的力量中找到歡樂。這種歡樂可能是一種內在體驗,也可能是一種外在表現。內在的體驗可以讓人產生自豪感,外在的表現則讓人顯得自負。但實際上,簡單和複雜來自於「兩分法」,它們往往發展成為「雙重瘋狂」。事實上,它們具備定期輪流交替發展的所有條件。

以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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