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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與工業時代

我們認為人類為克服各種困難而付出一些嘗試和努力不會白費。我們當前的努力目標是研究道德和宗教的根源。我們已經得出了一些結論,我們可以停留在這些已經得出的結論上。但是,由於我們得出這些結論的根據在於封閉式社會和開放式社會之間的明顯區分,由於我們認為正在走向開放的社會裡仍然根深蒂固地保持著封閉式社會的一些傾向,由於所有這些本能原則在最初的時候都會向戰爭本能聚集,我們必須質問,人的原始本能在多大程度上是可以被抑制或迴避的。通過認真仔細地思考和研究,我們必須對這一看起來非常自然的問題給出回答。

因為,儘管戰爭本能是單獨存在的,它仍然與理性動機密切相關。歷史告訴我們,這些動機也會發生重大改變。隨著戰爭變得越來越可怕,發動戰爭的動機也趨於微弱。上一次大戰[1]是工業文明導致的必然結果。如果人類注定還會發動更多戰爭的話,我們可以隱約預感到,未來戰爭必然也會與工業文明的典型特徵密切相關。如果我們為現代衝突勾勒一個簡單化、程式化的輪廓的話,我們應當首先把現代國家設想為完全由農業人口組成的。這些人口主要以農業為生;我們可以假定他們生產的糧食正好足以維持正常生存。當土地的產量增加時,人均獲得糧食的份額也應當相應增加。到目前為止,糧食產量與人口之間的比例分配還算正常。但是,如果出現嚴重的人口過剩,如果這些過剩的人口拒絕向國外流動,或者由於其他國家向外來人口關閉了國門,那麼,這些過剩人口到哪裡獲取他們賴以生存的食物呢?這就要求工業來改變這一現狀。過剩人口可以成為工廠的工人。如果本國不具備生產工業產品所需要的機器動力、鋼鐵或原材料,它就必須從國外借進,然後再清償債務。

它還可以通過向其他國家提供工業品來獲取國內生產無法滿足的食品。這樣,工廠工人實際上就變成了「內部移民」。其他國家為他們提供了就業崗位,這就類似於他們被安置在這個國家的邊界線以內,從事生產製造工作。這樣的國家更希望他們待在本國內生產這些所需產品,而他們自己或許同樣更喜歡這樣做。但這批人的生產和生活卻完全依賴於國外了。如果這些國家不再接受他們生產的產品或不再為他們提供生產所需的原料,他們將被迫餓死——除非他們下定決心,帶領整個國家去國外掠奪這些國家拒絕提供的食品或原料。這就意味著戰爭的來臨。不用說,事情的發生絕對不會如此簡單。在被餓死的危險還沒有到來以前,人們就已經認識到:如果自己不能過舒適、愉快、奢華的生活,人生就失去了意義;如果全國的工業生產只能使國民勉強維持生存,如果工業生產不能為國民創造富足的生活,那麼,人們就會認為工業生產沒有充分發揮其應有的作用;如果一個國家沒有良好的港口和殖民地等資源,它就會認為自己是有缺陷的。所有這些都可以引發戰爭。但是,我們對這一輪廓的詳細追溯強調,戰爭的主要原因在於:人口的增加、市場的關閉、燃料和原材料的中斷。

消除這些原因或緩解它們造成的影響及後果就成為國際組織的主要任務,這類國際組織把消除戰爭作為其首要目標。其中最嚴峻的問題是人口過剩。像法國這樣人口生育率過低的國家,毫無疑問,政府應當鼓勵人口的增加。某一位曾經最強烈反對國家干預政策的法國經濟學家曾經要求,對於擁有三個孩子以上的家庭,每增加一個孩子,政府都應當給予相應補貼。那麼,反過來,在人口過剩的國家,是否可以考慮,每額外生育一個孩子,便在一定程度上課以重稅呢?國家有權對人口問題進行干預,有權確定人口的親子關係。簡單地說,國家有權採取對於其他情況來說看似管理過細,干預過分的措施來控制人口。因為人們希望國家以法律保證全國的食品供給,所以,國家就必須對人口的出生進行干預和控制。我們已經認識到,規定一個官方的人口限制數額是極其困難的。即使規定一個彈性數字,也不是輕而易舉的。如果要給出解決人口問題的大致框架,我們只能指出,問題並不是像我們想像的這樣難以解決。能力更強的執法人員可能會想出更好的辦法。

但有一個事實是確定無疑的:歐洲已經出現了人口過剩問題,世界其他地方很快也會遭遇人口過剩問題。人類的勞動已經開始走向「理性化」軌道,如果人類的自然繁殖不能同樣趨於「理性化」,人類就只能訴諸戰爭來解決問題了。完全依賴於本能是世界上最危險的事情。當古代神話故事讓愛神與戰神結合在一起時,它就認識到了完全依賴於本能的危險性。如果人們讓愛神維納斯自行其是,她就會把戰神馬爾斯帶到你面前。所以,人們永遠也無法逃脫管制(這是一個令人不快的詞,但卻是不可避免的事情)。當幾乎同樣嚴重的問題發生時,例如,當原材料的分配、幾乎毫無限制的產品流動、雙方在涉及國計民生的重大需求方面的矛盾和衝突的公正處理等問題發生時,人們又如何應對呢?認為某一國際性機構在無權干涉各國法律甚至無權干涉各國政府管理的條件下,可以維護世界的永久性和平,是非常危險的錯誤。如果人們願意維護國家主權原則,這是可以做到的。但是,當這一原則被用來處理具體國際事務時,它肯定會被削弱。我們一再強調,如果多數人下決心要解決這些問題的話,所有的困難都是可以克服的。但是我們必須勇敢地面對這些困難,並認清為了消除戰爭,我們必須放棄哪些利益。

那麼,難道我們不能縮短一下克服這些困難的漫漫路程,甚至把這些問題一攬子解決,而不是逐一進行交涉和談判嗎?我們先把人口這一主要問題擱置一下。無論發生什麼情況,人口問題都應當在單獨的框架內解決。但其他問題則主要是由工業社會迅速膨脹以來,人類生存趨向的改變引發的。我們要求物質生活的舒適、溫馨、奢華;我們開始追求自我享樂。如果我們的生活變得更加令人清心寡慾,那將是一種什麼情形呢?神秘主義無疑是發生重大道德變革的根源。人類似乎越來越遠離神秘主義了。但是誰又能說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在上一章的論述過程中,我們曾設想我們已經看清了西方神秘主義與其工業文明之間可能存在的聯繫。但這一問題還需要進行更深入的探討。每個人都似乎認為,距離現在最近的未來社會的發展,將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各國工業生產的組織以及工業生產所要求或接納的條件。我們已經知道,國際和平問題可能就取決於各國工業發展;國內和平問題實際上也同樣取決於工業的發展。我們一定要生活在恐懼的陰影之中,還是可以生活在希望和憧憬之中呢?長期以來,我們一直認為工業主義和機械化必然會為人類帶來福音。但今天,有人正準備把工業主義和機械化使人遭遇的種種問題和弊端全部堆積在它的大門口。

有人說,人類從來未像今天這樣渴望幸福、奢華和財富。似乎有一種不可抗拒的誘惑力驅使人類越來越瘋狂地滿足自己最卑微的生活慾望。實際情況也許就是如此吧,但我們最好還是回到衝動的根源上來。如果生命衝動非常強烈,最初時刻很小的一點偏差,就足以導致預定目標和實際達到的目標之間的差距越來越大。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不應當像關注生命衝動那樣,把自己的注意力過多地集中在兩者之間的差距上。的確,事物的任何發展變化都不可能是完全自發的。只有當人類全身心投入變革時,變革才會真正發生。但人類可能已經為變革的發生準備好了充分的條件或手段;或許他比自己所預想的更接近變革目標。既然我們已經對工業主義進行了抨擊和指控,我們就更詳盡地來研究和討論一下這個問題。我們就權當這是本書的[1]譯者註:即第一次世界大戰。結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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