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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動態宗教

「宗教」一詞的兩個含義

我們首先對生命過程進行一下簡單回顧。我們前面已經對其進化和發展過程進行過追蹤,我們一直追蹤到宗教被注定從這一過程中產生。我們發現,有一股強大的創造性潛流被積澱和蘊藏在物質世界中。這股創造性潛流在積澱和蘊藏的過程中,從物質世界中獲得了自己存在所需要的一切。我們應當記住,在大多數時候,它會突然中止。在我們眼裡,這些突然中止就等同於眾多的生物現象。也就是說,這些突然中止等同於有機體的正常發展過程。在這一過程中,人類具有基本的分析能力和綜合能力的感知可以分辨眾多的生命因素。這些因素有機地結合在一起,從而完成各種各樣的功能。這種有機結合工作,只是其工作過程的一個步驟。這是一個非常簡單的行為,這種簡單行為就類似於人從沙地上走後留下的腳印。這些腳印很快就會引起無數沙粒的聚集結合,形成各種圖案。沿著上述發展路線中的一條路線進行分析,實際上是沿著促使生命進化不斷向前推進的這條路線進行分析,我們會認為,這一生命能量的作用在其進化過程中得到了最充分的發揮,而且它會勇往直前地發揮其作用。但是,它卻突然向內轉向,整個循環過程發生了改變:某些新的物種產生了。這些物種的生命活動在一個循環過程中無限重複。它們的器官都是現成的工具,這就沒有為以後不斷地發明工具留出餘地。這些物種的意識也陷入了本能的夢遊狀態,而不是自我振作起來,充滿活力地進行反思性思維。這就是昆蟲社會的個體存在狀態。在這樣的昆蟲社會中,社會組織高度完善有序,但其結果卻是完全的無意識行為。

只有沿著最終走向人類的進化路線,創造性努力才能成功地向前推進。在其穿越物質世界的過程中,意識像剛長出的菌芽,呈現出能夠製造工具的理智形態。人類的發明創造功能得到了自由發展。伴隨著這一過程,人類的反思性思維功能也得到自由發展。

但是,理智的發展並不是沒有面對過任何危險。直到危險來臨以前,所有的生物都貪婪地吮吸著生命的瓊漿玉液。它們津津有味地舔食自然沿著其邊界所塗灑的蜜露,它們正準備把剩餘的一切都盲目地吞食掉。但理智動物就不會這樣做,它能窺視到這杯生命瓊漿玉液的底部。因為,理智動物的生存不僅僅關注今天的生活狀態。理智動物懂得,沒有預見性就沒有反思,沒有綜合性思維就沒有預見性,而沒有對生命依附的片刻放鬆,就沒有綜合思維。更為重要的是,沒有社會的存在,就沒有人類的存在。社會要求個人做出某種放棄。對於昆蟲而言,它們在無意識中,就把這種放棄發揮到完全忘卻自我的程度。人類不能依靠反思來保持這種放棄的態度。除了某一位含蓄的實用主義哲學家以外,一般人的理智更有可能倡導利己主義。因此,理智需要從兩個方面進行平衡。更確切地說,它已經獲得了某種平衡。因為,我們反覆強調過,自然不是一點點地創造某種物種的。它的這種多樣性表現在某一物種的初創階段可能是非常簡單的。新創造出的物種,在整個創造行為過程中,使自己具備了所有的生命要素。人類在其創造過程中所表現出的對於創造性衝動的抵制,在為人類提供理智的同時,也為人類提供了設計和確定宗教結構的神話創造功能。當然,它為人類提供的理智,僅限於人類理智的範疇。這裡所說的宗教結構指的就是宗教禮儀,這就是我們所說的靜態宗教或自然宗教的意義。在被賦予理性的人類社會中,人類要求宗教這一存在要素善於利用與生命進化相關的各種缺陷。

的確,我們也許會立即想到另一種可能的解決方式。我們已經發現的獨立存在的靜態宗教,通過類似於我們哄小孩入睡的方式,向人類講述神話故事。通過這種方式,它把人類與生命相連,最終把個體與社會相連。當然,它所講述的這些神話故事不同於其他的故事。神話創造功能創造這些神話故事的目的,是為了響應某種實際需要,而不是僅僅為了獲取愉悅。這些神話故事按照人們的實際感知來複製和再現現實,他們複製和再現現實的逼真程度達到了促使人們採取相應的行為的地步。其他的虛構性創造雖然也具有同樣的趨向,但它們不要求人們服從並採取相應的行為。它們可以只停留在思想意識層面上,而神話故事卻是些動態概念,它們仍然是神話。正如我們所看到的,這些神話對於具有批判精神的人來說,通常能夠被實際地接受。但是,他們仍然應當享有拒絕接受這些神話的權利。

無疑,積極活動的原則要求所有的物種都應依附於生命。這一原則在某一終點上僅有的停止表現在人類的產生之中。但是,正如我們前面所表明的,如果這一原則可以完整地創造所有的物種,這就像一棵大樹向四周伸出長滿嫩芽的樹枝,那麼,只有自由創造能量在物質中的不斷累積,只有人類,或其他具有類似意義的生物,才能解釋生命進化的完整過程。這裡我們提到和人類具有類似意義的生物時,我們強調的是類似意義而不是和人類具有類似的形式。整體的意義可能遠遠優於個體本身的意義。尤其是在能量的潛流穿越物質的強度不如我們人類的生物群體中,很可能會發生這種情況。這一能量潛流似乎從來沒有找到一個自由釋放的出口,它甚至連一個可以稍加緩解和釋放的出口也沒有找到。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人類所代表的創造性能量的品質和數量永遠也不可能在我們所生存的地球上得到釋放。

但是,不論我們以什麼方式看待它,人類對生命的渴望程度至少和任何其他物種一樣。甚至說,人類比任何其他物種對生命的渴望程度還要強烈。因為人類以外的物種把生命看做創造性能量產生的附帶結果,而人類則把生命看做他為成功所付出的努力過程。不論他所獲得的成功是多麼不可靠、多麼不完善,人類都這樣看待它。既然如此,人類為什麼不沿著生命衝動產生的方向,重新找回他所擁有的生命衝動,從而恢復他所缺失的自信,或者恢復他被理性反思嚴重損傷的自信呢?他要恢復自信的話,也不是通過理智,至少不是單獨通過理智。理智更有可能在相反的方向對其恢復自信起阻礙作用。它被設定了一個具體明確的目標。當它試圖從更高的層次思考這一問題時,它至多能讓我們設想一些可能性。它無法達到客觀現實的目標。但是,我們知道,在理智的周圍,仍然徘徊著模糊不清、瞬間即逝的直覺。難道我們不能牢牢抓住這種模糊不清、瞬間即逝的直覺,並使它得到強化,尤其重要的是,在行為中使它得到完善?僅僅通過弱化它的原則,而且如果我們可以借助對其實質的抽像而做到這一點的話,這一直覺就會變成純粹的沉思。

如果一顆心靈能夠強大和崇高到付出這種努力的話,它就不會停下來詢問,它現在所接觸到的原則是一切事物至高無上的目標,還是這一目標在塵世間的授權代表。它會陶醉和滿足於自我在保留個人人格特性的情況下,被一種無比強大的力量穿越的感覺。這就像一個鐵塊被能將其化為鐵水的火焰穿越一樣的剛烈。從此以後,它對生命的依附也變得與這一原則密不可分。它可以從它的歡樂中獲得歡樂,它熱愛一切值得熱愛的事物。此外,它還把自己的一切奉獻給社會,奉獻給包含全人類的社會。這裡所說的全人類,以其自身所潛伏的愛的原則,被人們熱愛。靜態宗教帶給人們的自信將因此發生改變:他們不再只是關注和思考即將發生的事情,他們不再焦急地進行自我檢討;物質上的目標已經失去價值,道德上的目標將呈現出極其重要的意義。因此,脫離每一個具體事物將意味著對生命的完全依附。但是,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是否還繼續談論宗教呢?或者說,我們在過去的討論中使用宗教這個術語是否合適呢?難道這兩件事的差別如此之大,還沒有造成它們相互排斥,並使得人們不可能再以同樣的名稱來稱呼它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