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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防意外情況

我們在上文中重點討論了宗教的兩大基本功能。在我們所進行的分析討論中,涉及了表面上看似可以對宗教所呈現出的一般形式提供解釋的一些主要趨向。我們現在把討論的中心轉移到對這些一般形式,也就是主要趨向的研究上。我們還是採用同樣的分析方法:先提出一些本能性活動問題,然後再發揮理智的作用。我們盡力揭示它是否會引發某種具有危險性的混亂和失衡。如果它的確會引發混亂和失衡,秩序的平衡或許可以通過引發混亂的理智內部所固有的本能表現而得到恢復。如果這種本能表現的確存在,它們主要是一些宗教觀念。比如,生命衝動本身對死亡一無所知。但是,如果讓理智在這種衝動的壓力下產生生命活力的話,那麼,死亡不可避免的觀念就會隨之產生。為了使生命恢復其原有的衝動力量,一種本能的反抗表現就會被發動起來。那麼,有關死亡的原始信仰就會從中產生。但是,儘管死亡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件,難道人生不也要遭受許許多多其他的重大變故嗎?難道把理智與生命聯繫起來,不是向未知世界敞開了大門,讓敢於冒險的思想進入人的頭腦之中嗎?

動物是非常充滿自信的。對它來說,在目標與行為之間不會摻雜任何其他念頭。如果它眼裡看到獵物,它會不顧一切地猛撲過去。如果需要伏擊,這種伏擊也是一種先發制人的行為。在動物實施這種行為和動作的時候,它的全部動作構成一整套連續的、不可分割的過程。如果最終目標是長遠的,而非眼前就能看得見的,動物就無法意識到這一目標。比如,在蜜蜂構築蜂房的例子中,每個蜜蜂不會意識到它每天辛苦勞作而建成的蜂房是什麼樣子——動物只能看到當前的目標。在進化過程中,它所完成的跨越幅度與它要完成的行為動作是同時擴大和增長的。但是,理智就不一樣了,它的本質在於能夠圍繞著長遠目標,來協調自己所採取的措施和手段,並承擔對最後結果沒有絕對把握的工作。在它的行為動作和這些行為動作的結果之間,通常存在著一定的時間和空間間隔,這就為各種意外事件的發生提供很大的空間。但是,行為動作過程一旦開始,正如我們所說的,為了保證這一過程的順利完成,客觀環境條件必然會提供必要的幫助。實際上,理智可以完全意識到發生各種意外情況的空間和可能性的存在。

當一個原始的野蠻人把箭頭射向獵物時,可能並不知道他是否能夠射中自己所瞄準的目標。人類不像動物捕食獵物那樣,能做到在自己實施的行為和它產生的結果之間保持直接的連續性。在人類行為及其結果之間,存在著一定的間隔距離,這就使人類容易在這期間發生一些意外事件,引發各種出乎意料的情況。無疑,從理論上來講,情況不應該是這樣。自然為人類構建理智的目的是為了讓它對物質產生機械作用。理智因而設定了一種普遍的機械原理,想像和虛構了一整套科學。這就使得它有可能在實施某一行為動作的瞬間,就預見到它達到預定目標前有可能遭遇的一切情況。但是,這一美好理想的一部分實質內容可能永遠無法實現,它最多能對理智作用的發揮起到刺激和促進效果。事實上,人類理智必然局限於對它知之甚少的事物產生非常有限的作用。但是,生命衝動卻不然。它容不得絲毫拖延,它不承認任何障礙和攔路虎,它不理會自己前進道路上的任何偶然和未知事件。總之,它對自己面臨的各種不確定性全部不予理會。它向著自己的目標突飛猛進,眼裡緊緊地盯著前面的目標。它吞噬掉行為與目標之間的一切間隔和距離。然而,理智也必然會認識到各種預期發生的事情,它也會做出相應的表現。這種表現是一種積極力量,它可以推翻或佔領自然因果關係的固有地位;它同時可以按照我們人類的願望,持續延伸到這些自然因果關係所設定的行為之中。這實際上是一項符合自然規律的冒險行為。

我們已經使一種機制運轉起來了,這只是開端。在實現我們所熱切盼望的目標,即我們的最終目的的過程中,我們還會發現另一種機制。在這兩種機制中間,必然存在一種超越這兩種機制的成功保障。的確,如果我們這樣想像有利於我們成功的支持力量,理智的邏輯就會要求我們設定一種與之相對立的原因,即設定一種對成功不利的力量,來解釋我們為什麼會失敗。這一最後的信念最終會發揮重要的實效。它將通過引導我們做事更加周密謹慎,來間接地促進我們行為的成功。但是,我幾乎可以說,這正是產生墮落的誘引。阻礙力量的表現並不是在促進力量產生後才出現的。如果說促進力量是自然的,阻礙力量就是它的立即後果。而且這種後果會迅速擴散,尤其是在我們現在稱為原始群體的停滯社會中,這種後果會擴散得更為迅速。因為,在這樣的社會中,人的各種信念是通過盲目模仿和類比進行無限累積和擴大的,這種盲目模仿和類比根本沒有顧及其產生的不同根源。相比之下,生命衝動則是一種樂觀向上的力量。所有直接產生於生命衝動的宗教表現都可以用同一種方式進行解釋:它們是自然借助於理智對人們所採取的積極行動,和對這些行動所產生的後果之間可能發生的各種令人沮喪的意外情況的一種防禦性反應。

我們中的任何人如果願意,都可以做一下這種試驗,他就會親眼看到迷信是如何從人們要獲勝的願望開始的。我們可以把一定數額的錢作為賭注押在旋轉球的某一數字上,然後等待球體停止轉動。當快要到我們自己所選擇的數字的時候,儘管內心充滿猶豫,我們的手還是會迅速伸過去按動它,然後再把它停下來。這時,個人想獲勝的願望,完全對外展現出來。這一願望迅速填充了做出的決定和所預期的後果之間的距離和間隔,這也就消除了產生各種意外事件的可能性。現在,如果我們和往常一樣,走進遊戲室裡,會是什麼情況呢?這次,我們讓習慣佔據領先地位。這時,我們的手很快就會停止活動,我們的願望也會很快退回到原來的位置。但是,正當我們的願望要退縮的時候,某種東西會突然溜進我們的頭腦中來。它產生於求勝的願望,並被這一願望授權和驅使。這種溜進來的東西,就是運氣。這裡,運氣是我們求勝願望的一種變形,它不是一種完整的品格。只憑這樣一種品格,還不足以創造神聖形象。但是,它在某種程度上,具有某些神聖的因素,這就足以讓我們信奉它。

原始的野蠻人就是求助於這樣一種運氣的力量,來保證自己射出去的箭頭能夠擊中目標。如果跨越一些比較長的進化階段,我們就可以抵達城市的保護神,它的功能就是保佑勇士們取得勝利。

但是,我們還要注意,在任何情況下,要保證事物的正常運轉,我們還是要依靠理性手段,還是靠遵守因果關係的機械秩序。我們最初卻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只有當我們認識到,我們單憑自己的力量無法再救助自己時,我們才會求助於額外的機械力量,哪怕是剛剛開始也好。因為我們開始相信這種機械力量的存在了。我們將求助於這種力量。但我們絕不是說,自己就不用付出什麼行動了。這裡,有可能真正給心理學家造成誤導的應該是這樣一個事實,即我們只提到第二因果律。我們沒有提第一因果律的問題,因為人們都已經把它認為是當然存在的了,它支配著我們用物質手段去完成一切行為,我們對它的信仰已經滲透和貫穿到我們的行為和生活之中。既然如此,我們再把它轉換成文字進行解釋說明還有什麼用呢?只有當我們發現一門科學能夠更有利地使用這一因果律時,我們才有對它進行論述和說明

但是,第二因果律就不同了,它非常值得我們現在進行討論和思考,我們從中至少可以發現某種鼓舞和激勵的力量。如果科學能夠為原始的未開化的人類提供一種手段,以確保他通過精確的計算擊中目標或獵物的話,他肯定會遵守這樣一種機械因果律(當然,假定他能夠迅速地擺脫那些根深蒂固的思維習慣)。在沒有這樣一種科學的時候,他的一切行為都擺脫了機械因果律的束縛,因為他拔出箭頭就瞄向了獵物。但是,他的思想會更傾向於額外的因果律,這一因果律能指明箭頭應當到達的位置。因為,如果沒有能夠使他擊中目標的武器,他對這一因果律的信仰,也許會給他帶來更多的自信,從而使他更好地瞄準目標。

人類的行為活動在它能產生影響的事件中發揮作用,但人類的行為活動本身也要依賴於這些事件。這些事件在某種程度上是可以預見的,但在更大的程度上,它們又是不可預見的。由於科學在不斷地擴展我們對事物的預見範圍和能力,我們認為最終會有一種完善的科學。在這樣的科學中,不存在不可預見的事物。這就是為什麼對於文明人的反思來說(當然,我們知道,這不適用於人類的本能表現),同一種機械因果關係必須擴展到整個宇宙的原因。這種機械因果關係是人類處理日常事務時所接觸到的。人類不承認,適用於他能控制的客觀事物的解釋系統,在他繼續向前開拓進取時,應該讓位於一種完全不同的系統。這一系統就是:當人類把別人施加給自己的行為歸結為善行或者惡行,是出於好意或者居心叵測時,他在社會生活中所採用的解釋系統。即使他口頭上承認這一點,也不是出於他的本意,他不會從內心真正承認。

但是,未開化的原始人類不可能把一種期望值高的科學帶入未知領域。這樣一種期望值高的科學能夠完全包容和接納原始人類,並迅速拓展他的雄心和視野。因為,原始人掌握的只是一種生硬的、沒有任何發展彈性的科學。這樣的科學只適合於原始人直接實施的物質作用。但他並沒有完全喪失信心,他把與其他人交往過程中所使用的解釋系統擴展到了這一未知領域,他希望在那裡遇到支持力量。他同時認為自己有可能遭受到邪惡力量的攻擊。無論在什麼情況下,他所應對的世界都不是一個對他完全真正友好的世界。的確,如果善良和邪惡主持他對物質產生作用的連續過程的話,他們從一開始就會對他的行為產生某種影響。因此,我們個人可能會說,他好像絕對不會依賴機械因果關係。即使他自己親自實施的那部分行為,他也不會依賴這種機械因果關係。但是,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他不相信某種機械因果秩序,在他實施某一行為的那一刻,我們不會看到,他所做的正是使事物能夠按照機械規律運轉所必需的行為。那麼,不論我們研究和討論原始的野蠻人,還是文明人,如果我們要想搞清楚他們心裡到底是如何想的,我們必須探究他的所作所為,而不能只看他是如何說的。

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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