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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衝動

這當然是由我們所說的第二個問題引發的更為普遍的問題。這個問題實際上也暗含在第一個問題當中。如果我們還沒有確定生活的基本需要的話,我們又怎麼可能把那些神話想像與某一重大需要聯繫起來呢?這些神話想像會與我們的理智遭遇,有時甚至對我們的理智給以阻撓和破壞。當一個無法避免的問題出現時,以後我們還會以更為顯而易見的形式發現同樣的問題。這個問題就是,宗教是如何從各種危險和災難中倖存下來的?正是這些危險和災難才使得宗教的產生成為可能。為什麼它只是發生轉型,而不是走向滅亡呢?儘管科學已經逐漸填補了理智的形式和內容之間的空餘和偏差,這種空餘和偏差當然是十分危險的,為什麼在這種情況下,宗教還照樣繼續存在呢?難道在對於穩定的需要的下面,潛伏著某種對於向前運轉的需要,潛伏著某些衝動成分,即生命衝動嗎?這裡所說的對於穩定的需要,是生命在做短暫的停留或在原地踏步時,所揭示出來的。它表示生命的維持和存在。就目前來說,我們討論前兩個問題就足夠了。這兩個問題使我們又重新關注我們已經提出的生命進化問題。這些關注絕不是像某些人表面上認為的那樣,只是一些假設。在談到「生命衝動」和「創造的進化」時,我們盡可能地密切關注實際過程和經驗,這是許多人正在開始認識到的問題。因為,實證科學僅僅通過放棄某些理論觀念,或者僅僅把它們看成是一些假說,就做到距離我們的觀點越來越近了。實證科學如果不是放棄它們,或者僅僅把它看做假說,而是繼續挪用它們的話,那麼,實證科學將只能再次陷入自身的泥潭而不能自拔。

現在讓我們回顧一下生命的一些最顯著特徵,從而強化對於「生命衝動」這一概念本質的認識。這一概念的本質當然具有鮮明的經驗主義成分。我們探詢一下生命現象是否可以分解成物理和化學要素。當生理學家肯定這一觀點的時候,不論是有意識的,還是無意識的,他表達了以下幾層意思:生理學的主要任務就是揭示生命現象中的物理和化學要素;這一研究何時止步,是難以斷定的;因此,他應該堅持不懈地探詢,權當這一探詢永遠沒有止步的時候;而且,這是事物向前發展的唯一出路。因此,他只是在確立一種研究方法的規則,而不是在陳述某一事實。那麼,按照我們以往的經驗,我們說,科學遠遠不是對生命現象的物理和化學解釋。對於這一點,不止一位生物學家認可和支持。這也是我們在討論生命衝動這一話題時,要首先闡明的問題。

現在,如果把生命看做一種事實,我們將如何構想它的進化過程呢?有些人可能堅持說,從一種物種到另一種物種的過渡和演化,是通過物種的變異來完成的。所有這些變異都是借助偶然因素完成的。這些變異通過自然選擇得以保持,通過遺傳得以穩固下來。但是,如果我們認真思考和反思一下物種進化過程中發生的數目巨大的變異,我們就會感到詫異,這些單獨發生的變異是如何被自然選擇所維持的,它又是如何等待其他的變異最終完成它的整個變異過程的呢?物種進化過程中發生的數目巨大的變異之間是相互協調、相互補充的。這些變異之所以發生,是為了使有機體從中受益,有時僅僅是為了避免受到傷害。就其自身而言,一次單獨發生的變異通常不會發揮什麼作用,它甚至對物種的某些功能造成影響和破壞。

因此,為了援引或借助各種偶然性變異之間的聯繫來證明自己的觀點,為了不把生命進化的方向歸結為某一特定原因,生物學採用了「先驗」這一經濟學原則。這一原則非常受實證科學的青睞,但根本不是判斷和確定事實,所以很快就遭遇到許多不可克服的困難。達爾文進化論的這一缺陷,是我們討論生命衝動時所要指出的第二點。針對這種與事實相牴觸的理論,我們指出,生命向著某些確定的方向進化。那麼,這些生命進化方向是不是由發生進化的環境條件硬性施加給生命的呢?這就等於承認,個體所經歷的變異被遺傳給他的後代。這種遺傳,通常至少能保證,某一組織器官的逐漸複雜和完善,至少能保證它更加精確地完成同樣的功能。但是,「人類已經獲得的本質特徵可以遺傳」這一說法,是值得爭論的問題。即使這一現象確實是能夠觀察到的,也只是特例。這同樣只是人們的一種先驗假設。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論證需要,人們才把它看做一種正常運行的規律。現在讓我們把這種正常的可遺傳性歸結於人的內在本質。我們將服從於以往的經驗,而且我們會說,能使生命沿著某一特定方向,走向更加高度完善階段的承載物,不是機械的行為活動等外因,而是一種內部衝動,這種內部衝動一點一滴地在個體之間傳遞。這是生命衝動意念所引發的第三種觀念。

我們繼續進行研究和探詢。當一個人談到有機體的進化時,或者當一個人談到某一器官對更為複雜的環境條件的適應性時,他通常是指,環境條件的複雜性把它的形式強加於生命體,就像模具對黏土的塑造作用。他說,單單這一點就是機械塑造作用。這就是他所得出的科學解釋。但在他為自己能用這種方式對適應性做出這樣的一般性解釋而感到心滿意足後,他又思索到,在每一個具體事例中,適應性看起來又好像不是這麼回事。實際上,它的確不是這麼回事。他還想,在每一個具體事例中,適應性似乎是生命對於外部環境所設置的問題的原初解決方案。但是,生命的這一解決問題能力到底是怎麼回事,卻沒有得到任何解釋。在這裡,我們引入「衝動」這一術語的目的,也不是要對這一問題進行解釋。但是,我們也並不是在遇到具體問題時,暗中求助於它;在談到總體性問題時,就系統地否認它,我們只是指出生命活動的這一神秘特徵。但我們是不是沒有對這一神秘性進行過任何思考呢?如果部分與整體之間這種奇妙的協調無法用機械術語進行解釋的話,以我們的觀點,它也不必被看成是最終結論。同樣一件事,從外部看,它可以被分解成無數相互協作的部分;但如果我們從內部看,它可能就是一個永遠不可分割的行為動作。

比如,手臂的活動,我們認為它的動作是不可分割的。但是,從外界來看,它就像由一個方程式所定義的曲線。也就是說,它就像一連串數不清的圓點,彼此相鄰,所有這些圓點都遵守同一條運算定律。在引入衝動這一意念的時候,我們希望這一觀點作為第五個觀點提出來。除此之外,我們還想說明:當我們的外部分析發現大量正在急劇增長的積極因素時,我們的知覺卻轉向了內部,它將要遭遇的,不是正在緊密結合的因素,而是處處受到圍攻的各種障礙。插入鐵粉中的一隻無形大手,只能掃除所遭遇到的阻力。但是從阻力的角度來看,這樣一個十分簡單的動作,看起來就像是引發出精心組織的、井然有序的鐵粉阻力隊列。那麼,對於這一行為,以及它所遭遇的阻力,我們難道就沒有任何可說的嗎?如果生命無法被分解成各種物理和化學因素,它就按照某一特定的因果方式運行,這一特定的因果方式也就被施加於我們平時所說的實體。在這種情況下,實體既是一種工具,又是一種障礙,它能把它所定義和解釋的事物區分開。我們可以認為,正是這樣的區分,導致偉大的生命進化路線的多樣性。這樣,我們就獲得了對某種手段的暗示,這一手段是用來準備和驗證我們樂意而為的一項活動,即對於生命的知覺。如果我們看到兩條或三條偉大的進化路線自由地向前發展,同時還看到若干其他進化線路,不過這些其他進化線路都在道路的某個末端終止了;如果沿著上述的每一條路線,都有一種本質特徵在不斷地發展壯大,而且發展速度越來越快,我們就可以認為,生命衝動最初在一種相互包含、相互融合的狀態下,獲得了這些本質特徵。本能和理智,雖然在動物兩大主要進化路線的末端,達到各自的進化高峰,但在它們分開以前,它們是不分彼此的。不過,這並不是說,它們合二為一了,它們各自只不過是一種簡單的客

起初的時候,本能和理智也只是兩種觀點而已。按照我們開始的討論順序,這些就是生命衝動觀念所引發的第六、第七、第八個觀點。但是,雖然我們對這一問題討論了那麼多了,除非偶爾有所暗示,我們還沒有真正觸及實質性問題,即在整個進化過程中,通過非連續性跨越進行生命創造的完整形式是不可能被預見到的。不論你擁護純機械主義的信條,還是純終結論的信條,在任何情況下,生命的創造都應該是預設好的。通過計算,我們可以根據現在的情況,推斷出未來的情況。或者我們直接在現在的情況中,把未來的情況作為一種觀念設計出來。這時,時間概念就沒有任何意義了,純經驗也不會給我們提供這樣的暗示,「既非推動力,也非吸引力」似乎成了它的格言。那麼,生命衝動所暗示的正是這樣一種位於推動力和吸引力中間狀態的一種力量。同時,通過內部感知的不可分割性和外部感知的可無限分割性,生命衝動還可以為我們提供一種真實、有效的時間持續觀念。這正是生命的本質特性。這些就是我們對「生命衝動」的意念提煉和濃縮而形成的觀念。正如以前經常發生的情況一樣,忽視這些觀念,人們就會感到自己所面臨的是諸如純「存在意志」這類空洞無物的概念,而且人們會感到自己所面臨的是貧瘠空泛的形而上學理念。如果考慮到這些觀念,我們就會產生一種內涵豐富的概念。這一概念是我們從實際經驗中得來的,能夠指導我們的調查研究。因此,這一概念可以對我們有關生命過程的知識進行總結,並揭示我們尚未發現的新知。

從這一點來看,進化看起來就像一系列突然跨越,而變異構成了新的物種。也就是說,這些新物種由各種各樣相互完善的差異組成,這些差異最終共同出現在由胚胎形成的有機體中。我們還是用同一個比喻來形容這一現象。這就像突然插入鐵粉中的一隻大手,它的動作導致了鐵粉現有穩定狀態在瞬間內呈現出千變萬化的樣態。如果這種變異發生在同一物種的各種不同代表性事物身上,它也不一定導致所有這些事物獲得完全一樣的成功。人類現在的外表特徵很可能是由沿著同一方向發生的幾次突變導致的。這些突變首先發生在以前存在的各種不同物種身上,最終導致不同人種類型的產生。各個人種類型所特有的多樣性變異之間得到完美的協調,從這個意義上說,每一種類型都對應一種成功的突變嘗試。但是,每一次成功的突變嘗試不可能數量完全相等,每一次突變的程度也不可能完全一樣。不過,所有這些突變的方向應當是一致的。我們可以說,在不拘泥於突變這個詞的比擬意義的情況下,這些突變對應於同一種生活目的。

對於人類是否發端於同一個根源,以及我們應該討論一種人種類型,還是應該討論幾種人種類型這類問題,不論我們如何討論,都不會有什麼實際意義,因為各個人種類型不可能簡化或濃縮成某一共同的指標。人類始終表現出的兩種基本特徵就是理智性和社會性。但是,從我們的立場來說,這些特徵具有一種特殊含義。它們不僅僅是心理學家和社會學家要研究的問題,尤其重要的是,它們應該得到一種生物學解釋。我們應該歸還理智性和社會性在生命總體進化過程中應當具有的重要位置。

觀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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