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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講 大陸理性主義

笛卡爾 斯賓諾莎 萊布尼茨

在近代哲學中,認識論的問題佔有重要的地位,甚至有人稱之為「認識論的轉向」。這樣概括近代哲學的性質雖然不一定恰當,因為任何大而化之的抽像概括一遇到具體內容就會面臨很多問題,不過認識論的問題的確是這一時期哲學家們關注的主要問題之一。

希臘人以知識作為最高的理想,然而他們似乎還沒有意識到認識論問題的重要性,或者說,認識論問題尚未提到哲學的議事日程上來。因為樸素直觀的古代哲學主要是在思維與存在的同一性的基礎上思考問題的,由於知識尚未明確地分門別類,認識在深度和廣度上都受到了限制,所以儘管知識歸根到底存在著主體與客體之間的區別,但是這對於希臘人來說似乎還沒有成為問題,不過晚期希臘哲學中的懷疑主義實際上已經把哲學所面臨的認識論難題擺在了哲學家的面前。中世紀哲學所研究的領域儘管非常狹窄,然而當哲學家們在純粹思想的領域營造一個精神的世界的時候,自然與精神形成了相互對立的兩大領域,而他們試圖調和信仰與理性的工作終於失敗之後,不僅動搖了信仰的基礎,也使人們對理性的能力產生了懷疑。在此之後,哲學家們需要收拾殘局,重新恢復理性的地位——哲學作為一種理論學科當以理性為其基礎,不研究認識論問題是不可能有結果的。

因此,在近代哲學中,認識論問題成了哲學研究的主要問題之一。

自從懷疑主義以來,自從基督教思想否棄了自然現象的真實存在之後,柏拉圖——甚至可以追溯到巴門尼德——的兩個世界,亦即現象世界和本質世界的劃分,就必然使認識論問題成為人們思考的重心。與主張思維與存在是一回事,還沒有將知識與知識的對象分離開的古代哲學不同,現在對近代哲學來說,我們關於對象的知識和對像本身究竟是否是一致的,很成問題,甚至哲學家們終究也沒有能夠解決這個難題。與追求知識的古代哲學一樣,近代哲學也在追求知識,但是隨著經院哲學的衰落,哲學必須為自己尋找到一個合理的立足點,這個立足點就是認識主體。確立主體性的地位,是笛卡爾的偉大貢獻,近代哲學就從此開始。

正像在希臘哲學中突出了柏拉圖的先驗論和亞里士多德的經驗主義之間的矛盾一樣,近代哲學一開始就存在著兩種傾向,這就是經驗論和唯理論。圍繞著知識問題,哲學家們展開了激烈的爭論,一些哲學家認為一切知識歸根到底都來源於感覺經驗,所謂科學知識——主要是實驗科學——乃是對於感覺經驗歸納的結果。而另一些哲學家則認為,由於感覺經驗是相對的和個別偶然的因而是不可靠的,具有普遍必然性的科學知識不可能建立在這樣的不可靠的基礎之上,如果有科學知識,顯然我們的確有科學知識,那麼它就不能以感覺經驗為基礎,而只能是從理性所固有的天賦觀念中推演而來,惟其如此,我們才能說明科學知識的普遍必然性。這兩種觀念,前者被稱為經驗論,以培根、洛克、巴克萊和休謨為主要代表,後者被稱為唯理論,以笛卡爾、斯賓諾莎和萊布尼茨為主要代表。

經驗論與唯理論是兩種不同的哲學模式。

經驗論者關注的是經驗,並且認為一切知識都來源於經驗而沒有其他的來源,因而他們的思考主要集中在從經驗中得來的感覺材料是如何構成知識的,由於英國的唯名論傳統,它的經驗論者通常都是唯名論者,他們不認為理性在認識中除了組合與分解感覺經驗材料之外還有什麼特殊的作用,所以他們普遍排斥形而上學。因此,經驗論的體系實際上是以「心理論」的方式構建的——從洛克的「白板說」開始,經驗論者都是以經驗來說明觀念,以觀念的組合與分解來說明知識,這個模式就是「經驗——觀念——知識」。這個模式的特點是,它既是「開放的」又是「封閉的」,然而由於近代哲學的二元論立場,這兩者必然發生矛盾。知識來源於經驗,所以知識不是主觀自生的,它有著外部的源泉。但是我們的知識只是關於觀念之間的關係,這就使我們的認識與外部對像之間橫著一道經驗的鴻溝——我們只能知道經驗而不可能知道經驗背後的事物本身。因此,經驗論模式的局限性就在於,它既無法說明知識的客觀有效性,也無法證明知識的普遍必然性。所以經驗論在某種意義上必然導致懷疑主義或者不可知論。

唯理論者意識到感覺經驗的相對性和個別偶然性,認為在此基礎上是不可能建立普遍必然的科學知識的。如果知識不是以經驗為其基礎,那麼就只能以理性自身為其基礎,所以他們在數學(幾何學)的啟發下,認為在理性中有一些「天賦觀念」,以此為基本原則嚴格按照邏輯的必然性進行推論,我們就可以建立起人類的知識大廈。因此,唯理論的模式表現為「邏輯」的:知識是按照邏輯(數學)的方式構建起來公理化系統,它從第一原理推演而來,只要第一原理是可靠的,那麼整個知識系統就是可靠的。唯理論模式的特點是,它能夠比較有效地說明知識的普遍必然性,然而其局限性也十分明顯:在所謂第一原理問題上難逃獨斷論的嫌疑,而且像經驗論者一樣將知識封閉在思想範圍之內了,不僅如此,它與經驗論一樣面臨著二元論的難題——如果知識完全是理性自身推演出來的,而且與經驗沒有關係,那麼它們如何可能與外部事物一致呢?

唯理論與經驗論的不同之處還在於它是形而上學或本體論的,因為它一方面堅持知識是從理性中推演而來的,另一方面又必須避免由此可能產生的主觀主義,所以必須以某種本體論作為知識的前提和基礎。

對比經驗論與唯理論的方法,就可以清楚地看出它們之間的區別。

經驗論的方法最初是培根制定的,他稱之為「經驗歸納法」。這種方法的特點是從經驗出發,主張對足夠充分的經驗材料進行分析和概括,以抽像出事物的一般性質——共性。唯名論的立場使經驗論者不認為有獨立存在的共性或共相,這就使這種方法的效果大打折扣,而且僅僅依靠經驗歸納難以解決知識的普遍必然性問題。

唯理論的方法是由笛卡爾按照數學方法(主要是幾何學方法)制定的,他稱之為「理性演繹法」。這種方法由兩個部分構成,其一是理智直觀,其一是邏輯演繹。我們可以保證推演過程是符合邏輯的,但是無法保證推演所依據的基本原理是可靠的,這就需要理智直觀的作用。整個知識系統所依據的第一原理是無法由知識本身來確定的,需要理智直觀來給出一個不證自明無可置疑的原理。然而理智直觀是如何可能的?我們如何能夠保證直觀到的第一原理是可靠的?所以唯理論的知識大廈固然美妙,但是它的基礎卻是它最致命的薄弱環節。為了彌補這個薄弱環節,唯理論就需要一個可靠的本體論基礎。所以,雖然一說到經驗論與唯理論的爭論,我們就會想到,這是關於認識論問題的爭論,但是實際上兩者花在認識論問題上的精力似乎是不一樣的。經驗論者排斥形而上學,所以他們的哲學就是認識論。而唯理論更關注的是知識的形而上學基礎,這一方面構成了他們的哲學的主要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