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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與傅雷比高

管筱明

近兩年北京大學教授許淵沖先生有三件大事:一是他用英文撰寫的回憶錄《追憶逝水年華》和用法文翻譯的《中國古詩詞三百首》在國內外出版後,其優美的文筆引起了諾貝爾文學獎評審委員的注意,表示十分欣賞和欽佩,尤其稱讚《中國古詩詞三百首》是「偉大的中國傳統文化的樣本」,由此國內十大教授聯合提名許先生作為候選人,參加諾貝爾文學獎的角逐。二是去年有個外國樂團訪華演出,節目中有一部曲子,六個樂章是根據六首中國古詩詞改編的,由於年代久遠,又經多方轉譯,其中兩首究竟是何人所作,已不清楚。為了弄清中外文化交流史上這一個謎,苦煞了中外多少學者?許先生憑借其深厚的學養和淵博的知識,終於考證出這兩個樂章是根據中國唐代詩人張繼的《楓橋夜泊》和李白的《客中作》兩首詩改編的,解開了一個大難題。三是志在趕超傅雷的譯著《約翰·克利斯朵夫》於今年初由湖南文藝出版社出版。

傅雷先生是我國文學翻譯史上的一座高山,其精心翻譯的《約翰·克利斯朵夫》更可以說是高山頂上一棵參天大樹,要超越它實為不易,不僅要有非同一般的膽魄,更要有扶搖直上九天的鯤鵬的翅膀。

約稿時許先生再三表示,傅譯已經十分優秀了,大可不必再譯。我對他說:「名著不怕重譯,況且您可以超越傅雷。」這句話果然激起了他的雄心,老先生不顧七八十歲的高齡,捲起袖子就干,一百二十萬字一譯就是五年!現在書已出版,究竟超沒超過,需要細心比較,本文並不打算深入探討。我個人的感覺是:整體風格各有千秋,難分軒輊,字句處理許譯略勝一籌。這個「勝」就是勝在細節上,前後呼應上,音樂術語上,尤其是勝在現代口語上。例如這一段,傅雷是這樣譯的:

他認得這音樂,認得這憤怒的呼號,這瘋狂的叫吼,他聽到自己的心在胸中忐忑亂跳!血在那裡沸騰,臉上給一陣陣的狂風吹著,它鞭撻一切,掃蕩一切,又突然停住,好似有個雷霆萬鈞的意志把風勢鎮壓了。那巨大的靈魂深深的透入了他的內心,使他肢體和靈魂盡量的膨脹,變得碩大無朋。他頂天立地的在世界上走著。他是一座山,大雷大雨在胸中吹打。狂怒的大雷雨!痛苦的大雷雨!……哦!多麼痛苦!……可是怕什麼!他覺得自己那麼堅強……好,受苦吧!永遠受苦吧!……噢!要能堅強可多好!堅強而能受苦多好!……

許先生是這樣譯的:

他記得這支樂曲,記得這憤怒的呼嘯,這瘋狂的吼叫,他聽見無法控制的心在胸膛中蹦跳,血液在奔騰咆哮,他感到臉上有狂風在吹,在打,在摧毀,但又忽然被巨人的意志摧毀了。這個巨人的靈魂進入了他的肉體,擴張了他的心靈和四肢,使他擴大了無數倍。他在世界上大步前進。他是一座大山,狂風暴雨就是他的呼吸。憤怒的風暴!痛苦的風暴!……啊!多大的痛苦!……不過這算什麼!他覺得自己強大了!受苦吧!受難吧!啊!強大多麼好!強大得不怕痛苦更是多麼好……

兩相比較,我們就會覺得傅譯的文字明顯具有早期白話文的痕跡,而許譯的語言更有現代感,更易得到現代讀者的認同。「試與傅雷比高」是出自毛澤東「欲與天公試比高」的詩句,它表現了一種宏大的氣魄。本來文學翻譯屬於藝術而非科學,評判孰優孰劣常憑主觀感受,所以超不超過並不重要,關鍵是要有超過的膽魄和銳氣。傅譯初版已有五十餘載,如果至今仍無人敢於超過,那絕不是好現象,只能說明我們後人不爭氣。

先賢回眸應笑慰,譯壇自有後來人!相信傅雷先生在九泉之下,也會為翻譯事業後繼有人而感到欣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