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傅雷家書 > 一九五六年二月十三日 >

一九五六年二月十三日

親愛的孩子,上海政協開了四天會,我第一次代表小組發言,第二次個人補充發言,附上稿子二份,給你看看。十日平信寄你一包報紙及剪報,內有周總理的政治報告,關於知識分子問題的報告,及全國政協大會的發言選輯,井用紅筆勾出,使你看的時候可集中要點,節約時間。另有一本《農業發展綱要》小冊子。預料那包東西在三月初可以到你手裡;假使你沒空,可以在去南途中翻閱。從全國政協的發言中,可看出我國各方面的情況,各階層的意見,各方面的人才。

上海政協此次會議與去年五月大會情形大不相同。出席人員不但情緒高漲,而且講話都富有內容,問題提得很多,很具體。(上次大會歌功頌德的空話佔十分之七八。)楊伯伯1代表音樂小組發言,有聲有色,精彩之至。他說明了音樂家的業務進修需要怎麼多的時間,現在各人的忙亂,業務水平天天在後退;他不但說的形象化,而且音響化。休息時間我遇到《文匯報》社長徐鑄成,他說:「我今天上了一課(音樂常識)。」對社會人士解釋音樂家的勞動性質,是非常必要的。只有在廣大人民認識了這特殊的勞動性質,才能成為一種輿論,督促當局對音樂界的情況慢慢的改善。

大會發言,我的特點是全體發言中套頭語最少,時間最短的。第一次發言不過十一分鐘,第二次不過六分鐘。人家有長到二十五分鐘的,而且拖拖拉拉,重複的句子佔了一半以上。

林伯伯由周伯伯(煦良,他是上海政協九個副秘書長之一,專門負責文化事業)推薦,作為社會人士,到北京去列席全國政協大會。從一月三十日起到二月七日為止,他在北京開會。行前我替他預備了發言稿,說了一些學校醫學衛生(他是華東師大校醫)和他的歌唱理論,也大概說了些音樂界的情形。結果他在小組上講了,效果很好。他到京後自己又加了一段檢討自己的話,大致是:「我個人受了宗派主義的壓迫,不免抱著報復的心思,埋頭教學生,以為有了好的歌唱人才出來,自然你們這些不正派的人會垮台。我這個思想其實就是造成宗派主義思想,把自己的一套建立成另外一個宗派;而且我掉進了宗派主義而不自知。」你看,這段話說得好不好?

他一向比較偏,只注意歌唱,只注意音質;對音樂界一般情況不關心,對音樂以外的事更不必說。這一回去北京,總算擴大了他的心胸與視野。毛主席請客,他也有份,碰杯也有份。許多科學家和他談得很投機。中央統戰部部長李維漢也和他談了「歌唱法」,打電話給文化部丁副部長燮林(是老輩科學家),丁又約了林談了二十分鐘。大概在這提倡科學研究的運動中,林伯伯的研究可以得到政府的實力支持,——這一切將來使我連帶也要忙一些。因為林伯伯什麼事都要和我商量:訂計劃等等,文字上的修改,思想方面的補充,都需要我參加。

孩子,你一定很高興,大家都在前進,而且是腳踏實地的前進,決不是喊口號式的。我們的國家雖則在科學成就上還談不到「原子能時代」,但整個社會形勢進展的速度,的確是到了「原子能時代」了。大家都覺得跟不上客觀形勢。單說我自己吧,儘管時間充裕,但各式各樣的新聞報導,學習文件,報紙、雜誌、小冊子,多得你顧了這,顧不了那,真是著急。本門工作又那麼吞時間,差不多和你練琴差不多。一天八九小時,只能譯一二千字;改的時候,這一二千字又要花一天時間,進步之慢有如蝸牛、而且技術苦悶也和你一樣,隨處都是問題,瞭解的能力至少四五倍於表達的能力……你想不是和你相仿嗎?

一般小朋友,在家自學的都犯一個大毛病:太不關心大局,對社會主義的改造事業很冷淡。我和名強、西三、子歧都說過幾回,不發生作用。他們只知道練琴。這樣下去,少年變了老年。與社會脫節,真正要不得。我說少年變了老年,還侮辱了老年人呢!今日多少的老年人都很積極,頭腦開通。便是宋家婆婆也是腦子清楚得很。那般小朋友的病根,還是在於家庭教育。家長們只看見你以前關門練琴,可萬萬想不到你同樣關心琴以外的學問和時局;也萬萬想不到我們家裡的空氣絕對不是單純的,一味的音樂,音樂,音樂的!當然,小朋友們自己的聰明和感受也大有關係;否則,為什麼許多保守頑固的家庭裡照樣會有精神蓬勃的子弟呢?……真的,看看周圍的青年,很少真有希望的。我說「希望」,不是指「專業」方面的造就,而是指人格的發展。所以我越來越覺得青年全面發展的重要。

假如你看了我的信,我的發言,和周總理的報告等等有感觸的話,只希望你把熱情化為力量,把慚愧化為決心。你最要緊的是抓緊時間,生活紀律化,科學化;休息時間也不能浪費!還有學習的計劃務必嚴格執行,切勿隨意更改!

雖是新年,人來人往,也忙得很,抽空寫這封信給你。

祝你錄音成功,去南表演成功!

1 即上海音樂學院楊嘉仁教授,一九六六年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