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訓練VS「天才」

回想一下當你還是個孩子,剛剛學會彈鋼琴、投籃或畫畫時的情景。或者也可以想一想,當你稍稍取得了一點兒小進步時是什麼感覺。比如,你踢了半年的足球,開始覺得有點意思了;或者,你一年前加入了一個國際象棋俱樂部,終於搞懂遊戲的基本規則了;或者,你已經弄明白了加法、減法和乘法,然後你的老師給你一個長除法去做。在所有這些例子中,當你環顧周圍的人時,你會注意到,你的一些朋友、同學或同伴比其他人做得更優秀些。大家的表現不會總是處在同一水平線上。不同的人在理解某件事情方面有多快,總是有著明顯的差別。有些人似乎更容易學會演奏某種樂器,有的人看起來就像是天生的運動員,有些人似乎就是更擅長與數字打交道。如此種種。

由於我們在新手中發現了這些差別,便會自然而然地推測這些差別將會一直保持下去。也就是說,那些在剛開始接觸某件事情時表現優異的人,後來依然會繼續那麼優異,在這件事情上似乎信手拈來、游刃有餘。我們設想,這些幸運兒具有天生的才華,使得他們在學習過程中不那麼困難,並指引著他們邁向卓越。這是可以理解的:我們許多人在觀察了某個過程剛開始時的情景後,便會得出結論,認定該過程接下來的部分也會與剛開始時相類似。

但這是錯誤的。只要我們觀察整個旅程,也就是人們從新手一步一步成為傑出人物的這整個過程,就會對人們怎樣學習和進步,以及達到卓越水平需要做些什麼等,形成不同的理解。也許最好的例子來自國際象棋。在大眾眼裡,某位國際象棋棋手的棋藝高超,與他豐富的邏輯和卓越的智力緊密相關。如果一位作家或編劇在他的作品中想塑造一個格外聰明的角色,可以構建這樣一個場景:該角色端坐在棋盤前,稍稍下點兒功夫,便將對手在棋盤上「將死」。甚至更令人印象深刻一些的場景是:這位天才偶然碰到兩個人在下國際象棋,瞟了棋盤一眼之後,便指出了哪位棋手怎樣來贏棋。

太多的時候,國際象棋棋手就像一位不走尋常路的頂級聰明的偵探,或者像一位同樣奇特而且幾乎同樣聰明的罪犯頭目,或者兩者都像。因此兩人在棋盤上先過過招,說一些連珠妙語。有時候,正如2011年的電影《大偵探福爾摩斯2:詭影遊戲》(Sherlock Holmes:A Game of Shadows)中的高潮場面那樣,到最後,夏洛克·福爾摩斯和莫裡亞蒂教授根本不管棋盤了,而是快速地說出他們的招法,就好像兩位拳擊選手在台上聲東擊西迷惑對方,並且快速出拳猛擊對方,直到給對方結結實實的一記重拳。

不論那些場景是怎樣的,傳遞出來的信息都是相同的:國際象棋的水平高超,意味著他具有高深的智慧,只有少數一些幸運兒才天生就擁有這樣的智慧。反過來也是一樣,要下好國際象棋,需要一個聰明的大腦。

如果研究那些剛剛學會下國際象棋的孩子的能力,你會發現,智商更高的孩子實際上比智商一般的孩子能夠更加迅速地提高棋藝。但那只是故事的開始,只有等到故事結束,你才能看清真相。

智商與棋藝有關係嗎

多年來,許多研究人員研究過智商與國際象棋棋藝之間的關聯。人稱「智力測驗之父」、曾開發第一種智力測驗的阿爾弗雷德·比奈(Alfred Binet),在19世紀80年代時曾做過類似的研究,可謂這一領域最早的研究之一。比奈研究國際象棋棋手,主要是試圖瞭解棋手在下蒙眼棋時,到底需要哪種類型的記憶。他把自己開發的智力測驗當成一種辨別學生在校表現的方法,事實上,也就是通過智力測驗來觀察學生在學業上的成功與否,因為這種測驗與學業成就緊密相關。

但自從比奈之後,許多研究人員堅稱,智力測驗中涉及的一般能力實際上與任何領域或行業中的成功有關,比如音樂和國際象棋。因此,這些研究人員認為,智力測驗測量了某種一般的天生智力。不過,另一些人持反對意見,堅稱不能把智商看成天生的智力,它只是智力測驗的結果而已,可能包括諸如掌握了相對罕見的詞彙、獲得解答數學題的技能等。

我並沒有深入研究這些爭論,我只會說,最好不要把智商與天生的智力等同起來,但是要堅持這些事實,並且把智商看作通過智力測驗來測量的某些認知因素,用來預測某些事情,比如學業的成功等。

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越來越多的研究人員跟隨比奈的腳步,試圖瞭解國際象棋棋手怎樣思考,以及是什麼讓棋手變為傑出的大師級人物。這些研究中,最具啟發的一項由三位英國籍研究人員在2006年開展,他們是來自牛津大學的梅裡·比拉裡克(Merim Bilali)、彼得·麥克勞德(Peter McLeod)和來自布魯內爾大學的弗爾南德·戈貝特(Fernand Gobet)。

出於我們馬上便會闡述的理由,三位研究人員選擇的研究對象並不是國際象棋特級大師,而是一些學習國際象棋的在校學生。他們從中小學的國際象棋俱樂部中招募了57個孩子,年齡為9~13歲,平均每人接觸國際象棋的時間大約為4年。有些孩子已經是相當優秀的棋手了,優秀到足以在國際象棋比賽中輕鬆擊敗一般的成年棋手,但有些卻並非如此優秀。57個孩子中,有44個是男孩。

比拉裡克等人研究的目的是觀察智商在國際象棋棋手的棋藝進步方面發揮怎樣的作用(如果說有作用的話)。許多心理學家已經研究過這個問題,而且,正如梅裡等三位研究人員在報紙上發表的結果報告中指出的那樣,這個問題一直沒有得到解答。

例如,有的研究發現,智商和國際象棋的棋藝之間存在關係,而且,通過測驗測量得出的視覺空間能力與國際象棋的棋藝也存在關係。不論是哪種情況,似乎都不是特別令人吃驚,因為我們一般認為,國際象棋需要高於常人的智商,而視覺空間能力看起來對國際象棋格外重要,因為棋手們在研究可採用的戰術時,必須能夠想像棋子的位置以及自己的招法。但比拉裡克等人的研究以年輕的國際象棋棋手為對象,雖然他們發現,這些年輕棋手確實在智商分數上高於常人,但智商與某位特定棋手的棋藝之間並不存在明顯的關係。

相反,在成年人中開展的一些研究通常發現,在視覺空間能力方面,成年的國際象棋棋手並不會比非國際象棋棋手的正常成年人突出。研究還表明,棋藝高超的成年國際象棋棋手,甚至是特級大師,其智商也不會比受過同等教育的其他成年人更高。棋藝高超的國際象棋棋手的智商,與他們的國際象棋等級分之間同樣不存在任何關聯。在研究成果中,令我們這些看著擅長下國際象棋的虛擬角色長大的人稍稍感到有些奇怪的是,所有證據都表明,在成年人之中,智商的高低與國際象棋棋藝的高低之間並不存在關聯。

甚至更加奇怪的現象出現在圍棋中,這種棋類運動通常被認為是國際象棋的亞洲版本。它由兩位棋手對弈,一方執白,一方執黑,雙方輪流下子。圍棋的棋盤由縱橫各19條線組成。19×19形成了361個交叉點。下圍棋的目標是包圍和吃住對手的棋子,贏棋的一方是在棋局結束時控制了棋盤上更大範圍的一方。

儘管在圍棋中只有一類棋子,也只有一種走法(把棋子走在交叉點上),但這種棋實際上比國際象棋更為複雜,因為它可能形成的不同棋局,遠比國際象棋可能形成的不同棋局多得多。實際上,事實已經證明,開發高質量的圍棋軟件比開發高質量的國際象棋軟件,挑戰大得多。最優秀的國際象棋電腦軟件經常能夠戰勝國際象棋特級大師,但圍棋軟件則不同,至少到2015年時,還沒有哪種圍棋軟件可以與一流的圍棋選手相提並論。[1]

因此,你可能假設,圍棋高手的智商一定更高些,或者,也許他們擁有突出的視覺空間技能,但你又錯了。最近對圍棋高手的研究表明,他們的平均智商實際上還低於普通人。有兩項針對韓國圍棋高手開展的單獨研究發現,圍棋高手的平均智商為93,而控制組中的非圍棋棋手的普通韓國人(年齡與性別都和圍棋棋手相同),平均智商在100左右。儘管兩項研究中的圍棋高手數目少一些,使其低於常人的智商可能也只是統計上的偶然,但顯然,圍棋高手在智力測驗上的分數並不會比普通人的分數高。

訓練時間比智商更重要

對照這一背景,比拉裡克等三位英國研究人員開始解決關於國際象棋棋手的相互衝突的結果。智商更高的話(也就是說,智力測驗的分數更高),會不會幫助人們提高國際象棋的棋藝?研究人員計劃開展一項研究,同時著重考慮智商和訓練時間。較早的研究只觀察了其中的某一個因素,並沒有將兩個因素同時加以考慮。

比拉裡克和他的同事開始盡可能多地瞭解那57位年輕的國際象棋棋手。研究人員測量了棋手們方方面面的智力,不僅包括他們的智商和空間智力,還包括他們的記憶力、語言智力和處理速度。另外,研究人員會詢問這些孩子,他們什麼時候開始學下棋、累計花了多長時間來練習。研究人員還要求孩子們每天都寫練習日誌,持續約半年時間,在日誌中記下每天練習的時間。

這項研究的一個不足之處是,大部分的這種「練習」時間,實際上是他們與俱樂部的其他棋手進行對抗,而不是單獨練習,而且,研究人員並未區分這兩種類型的練習。儘管如此,測量的結果依然合理地估計了每個孩子付出多大的努力來提高他的棋藝。

最後,研究人員還採用兩種方法來評估孩子們的棋藝水平,一是給孩子們發放一些國際象棋的問題,要求他們解答,二是簡單地向孩子們出示一些正在進行中的棋局,要他們從記憶中重新構建棋盤上的子力位置。少數一些孩子經常參與比賽,在這種情況下,研究人員還考慮了他們的等級分。

當研究人員分析獲得的所有數據時,得出的結果和其他研究人員已見證過的結果相類似。孩子們已進行的國際象棋練習,是解釋他們棋藝高低的最大因素:練習得越多,他們在棋藝的各項測量指標上的得分也越高,兩者之間存在相互關聯。智商因素在影響他們的棋藝方面雖然作用較小,但依然顯著:智商越高,棋藝也越高,兩者之間相互關聯。令人驚訝的是,視覺空間方面的智力並不是最重要的因素,記憶力和處理速度則重要得多。觀察所有這些證據,研究人員推斷,在這一年齡階段的孩子們中,儘管天生智力(或者說智商)依然在棋藝上發揮著作用,但練習是關鍵的因素。

不過,當研究人員只觀察這群孩子中的「精英」棋手時,情況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這些「精英」棋手包括23個孩子,全都是男孩,他們經常參加當地的、全國的、有時甚至是國際級別的比賽。他們的國際象棋平均等級分為1603分,最高的為1835分,最低的為1390分。簡單講,這些孩子已經十分擅長國際象棋了。對於參加國際象棋比賽的任何一位棋手來講,無論是兒童還是成年人,平均等級分約為1500分,意味著在這群「精英」棋手之中,大多數孩子都高於那一平均水平,甚至是最差的棋手,也可以不太費力地「將死」一名具有一定棋力的成年棋手。

在這23個孩子中,練習的量依然是決定他們棋藝的重要因素,但智力並沒有發揮顯著的作用。儘管這群精英棋手的平均智商高於57名棋手的平均智商,但總體來講,他們之中智商稍低一些的人的棋藝,反而比其中智商稍高一些的人更高超一些。

信息量太大了吧?暫時歇一歇,消化一下剛剛的那些信息:在這群年幼的、棋藝高超的國際象棋棋手之中,智商更高的棋手不但不再有優勢,反而似乎還稍稍不利一些。研究人員發現,其原因在於,智商較低的精英棋手往往練習得更多一些,這使得他們的棋藝得到了精進,從而比同是精英棋手的智商稍高一些的人棋藝略高一些。

這項研究十分有助於解釋早期的研究之間的相互衝突,那些研究發現,在年幼棋手之間,智商的高低與棋藝的高低相關聯,但在已成年的參加比賽的棋手,以及大師和特級大師之間,則不是這種情況。這一解釋對我們十分重要,因為它不僅適用於國際象棋棋手棋藝的精進,而且適用於任何一項技能的發展與提高。

當孩子剛剛開始學習國際象棋時,他們的智商(也就是在智力測驗中的表現)在他們可以多快地學習下棋並達到一定的棋力方面發揮著作用。智力測驗分數較高的孩子,通常覺得更容易學會和記住國際象棋的規則,並構思和執行相應的戰術;所有這些,使得他們在學下棋的早期階段佔據了優勢,那時,他們可以把抽像思維直接應用到棋盤之上。這類學習,與學校中的學習並沒有什麼差別,而比奈研發智力測驗,最初針對的測驗對象也是在校學生。

但我們知道,隨著孩子(或成年人)學習下國際象棋,他們也創建了一系列的心理表徵(基本上是一些心理捷徑),使得他們既能很好地記住棋盤上的棋子,又能快速地把注意力集中在特定棋局中的合適招法上。這些優質的心理表徵,很可能使他們能夠更加迅速而有效地下棋。如今,當他們看到某一特定的棋局時,不用再去仔細地思考採取怎樣的攻勢,或者去思考可以怎樣攻擊對方了;相反,他們識別了一種模式,知道哪些招法最有力,而對方的應招可能是什麼。不久之後,他們就不得不運用短時記憶和分析技能來想像,如果他們下這步棋,則對手下那步棋,諸如此類,棋局會發生怎樣的變化。他們還會努力記住棋盤上所有棋子的位置。他們很好地理解了某個特定的局部將會怎樣發展下去,並運用邏輯思考能力來處理自己的心理表徵,而不只是處理棋盤上單個的棋子。

有了足夠的單獨練習,棋手們在下棋時的心理表徵就變得十分有益和強大,以至於區分兩位棋手的最重要因素不再是他們的智商(包括他們的視覺空間能力,或者甚至是記憶力或處理速度),而是心理表徵的質量與數量,以及他們可以多麼有效地運用這些表徵。由於這些心理表徵是專門為分析棋局形勢以及想出最佳招法而創建的,因此,對下棋而言,心理表徵的作用遠比簡單地運用棋手的記憶力和邏輯,並且將棋盤上的棋子作為單個的、相互之間有聯繫的物體來分析,有效得多。

還記得吧,心理表徵往往是通過數千個小時對特級大師棋局的研究創建起來的。因此,等到棋手練成了特級大師,或者是一位小有成就的12歲棋手,通過智力測驗而測量的能力遠遠不如他通過練習而創建的心理表徵那麼重要。我認為,這解釋了為什麼我們在觀察有成就的棋手時,看不到智商與棋藝之間有什麼聯繫。

當然,智力測驗測量的能力,在早期似乎確實發揮著作用,而且,一開始學下棋時,智商更高的孩子似乎棋力也更勝一籌。但比拉裡克和他的同事發現,在那些參加比賽的孩子中(也就是說,他們經常為參加比賽而專注練習,以至於水平比他們學校的國際象棋俱樂部的成員們更高一些),往往有一種趨勢:智商較低的孩子,練習得更刻苦一些。

我們不知道為什麼,但可以推測:所有這些精英棋手都致力於學好國際象棋,但在剛開始接觸時,智商較高的孩子在某種程度上更容易提高他們的棋藝。另一些人為了努力趕上智商高於他們的同伴,練得更刻苦一些,並且養成了比同伴練得更多的習慣。由於他們如此刻苦地練習,他們的棋藝實際上已經超過了那些智商高於他們的同伴了。而智商較高的孩子,最初並沒有感受到這種要去努力追趕別人的壓力。

在這裡,我們找到了一條重要的經驗:從長遠來看,佔上風的是那些練習更勤奮的人,而不是那些一開始在智商或者其他才華方面稍有優勢的人。

[1] 2016年3月, 谷歌旗下DeepMind 公司開發的圍棋人工智能程序AlphaGo 對戰世界圍棋冠軍、職業九段選手李世石,並以4 : 1 的總比分獲勝。——編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