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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力於傳授知識的傳統方法

對於訓練,王牌飛行員訓練方法有一個含蓄的主題,那便是著重強調動手做,無論是擊落敵機還是解釋乳房X射線照片。這裡的底線是你能做什麼,而不是你知道什麼,儘管大家都明白,為了能做好你的工作,你首先得知道一些事情。

知識與技能之間的區別

知識與技能之間的區別,正是發展專業技能的傳統路徑與刻意練習的方法之間的核心差別。一直以來,人們的關注焦點幾乎總是知識。即使當最終的結果是能夠做某件事(比如解答某種特定類型的數學題,或者寫一篇優秀的文章),傳統的方法也一直是先找出關於正確方法的信息,然後很大程度上讓學生去運用那些知識。刻意練習則完全相反,它只聚焦於績效和表現,以及怎樣提高績效和表現。

我在卡內基梅隆大學開展的記憶實驗,第三位參與者是達裡奧·多納泰利(Dario Donatelli)。當他開始嘗試提高對數字串的記憶時,和史蒂夫·法隆進行了一番交談,後者告訴他,自己是怎樣做到記住82個數字的。事實上,他們兩人是經常見面的朋友,因此,史蒂夫給達裡奧出主意,並指導他如何創造記住數字組的記憶方法,以及如何將這些數字組整合到記憶之中。簡單地講,對於怎樣記住數字,達裡奧掌握了大量的知識,但他仍需提升這一技能。由於達裡奧不必經歷史蒂夫曾做過的反覆試驗,因此,他能夠更加迅速地提高記憶能力,至少一開始時這樣,但他記憶力的提高,依然是一個漫長而緩慢的過程。那些知識對他有所幫助,但只是讓他更清楚,為了提高這種技能,他需要怎樣來練習。

當你觀察人們在職業領域和商業世界中如何接受訓練時,會發現一種趨勢:不重視技能,過於重視知識。主要的原因是傳統和方便:向一大群人介紹知識,比起創造條件讓人們可以通過練習來提升技能,要容易得多。

傳統醫學教育的失敗

想一想醫學培訓。未來的醫生從醫學院畢業時,已經花了15年的時間接受教育,但幾乎所有那些教育全都聚焦於提供知識,幾乎沒有或者完全沒有直接運用他們行醫之後必備的技能。事實上,這些未來的醫生在進入醫學院之前,甚至沒有接受過醫學培訓,完全不懂醫學。一旦他們進入了醫學院,又要花好幾年的時間學習課程,然後接觸臨床診治,也就在這個時候,他們才終於開始提升自己的醫學技能。很大程度上,對於外科醫生、兒科醫生、放射科醫生、腸胃科醫生或者其他任何專科的醫生,只有在他們從醫學院畢業之後,才開始專攻和發展他們將來行醫必備的技能。也只有到了這個時候,當他們開始在經驗豐富醫生的監管之下開始實習並成為住院醫生時,才終於學會了他們需要的許多診斷技能和技術技能。

在他們的實習和住院醫生實習期結束之後,有的醫生贏得獎學金,繼續更加專業的訓練,但那也標誌著他們結束了官方監管的培訓。一旦新的醫生達到了這個水平,那麼他們將作為成熟的醫生正式參加工作,人們都以為,他們已經獲得了有效治療病人所需的全部技能。

如果說這些聽起來全都似曾相識,那是因為它與我在第1章中解釋學習打網球的規律十分相似:上一些網球課,發展足夠的技能來和別人打比賽,然後把最初學習階段的最大特點——密集訓練拋在腦後。如我提到的那樣,大多數人以為,只要繼續打下去,日積月累地「練習」,你將必然更加擅長打網球,但是,現實卻與之相反:如我們已看到的那樣,通常情況下,人們不會因為只去打比賽而變得更優秀,有時候,實際上他們的水平反而更差了。

醫生與休閒時期打網球的人之間的這種相似性,在2005年的一項研究中得到了展示,當時,哈佛大學醫學院的一組研究人員發表了一份廣泛的研究結果評審報告,關注了隨著時間的推移,醫生們所提供的護理質量將怎樣變化。如果說年復一年的練習使醫生更有優勢,那麼,隨著他們積累更豐富的經驗,他們提供的護理質量也應當提高。但現實完全相反。在評審包含的20多項研究之中,幾乎每一項研究中的醫生的績效都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越來越差,或者說,最多也只是保持不變。

年紀大一些的醫生,比那些經驗少得多的醫生,對於提供適當的護理,不但知道得少一些,做得也差一些。研究人員認為,那可能是由於年紀大一些的醫生所面對的病人,情況更糟糕一些。在62項研究之中,只有2項研究中的醫生,隨著經驗越來越豐富,提供的護理質量也越來越好。另一項關於決策準確性的研究,調查了1萬多名臨床醫生,結果發現,豐富的專業經驗帶來的好處微不足道。

不要感到吃驚,在護士這個群體中,同樣是這種情況。一些謹慎的研究表明,總體而言,經驗非常豐富的護士為病人提供的護理,並不會比那些剛剛從護理學院畢業幾年的護士更好。

年紀較大的和經驗更豐富的醫護人員的績效,為什麼並不總是比年輕一些、經驗相對缺乏的醫護人員更好一些,有時候甚至還更差?箇中原因,我們只能推測。確實,年齡更輕的醫生和護士在學校裡掌握了更多最新的知識與培訓,而且,如果繼續教育無法使醫生的知識結構得到有效更新的話,那麼,醫生的年紀越大,對當前的技能瞭解得也越少。但有一件事是清晰的:幾乎沒有例外,無論是醫生還是護士,都不會只從工作經驗中獲得專業技能。

當然,醫生也十分努力地尋求提高醫術。他們不停地參加行業大會、研討會、小型課程,以及類似的活動,目的是瞭解他們的領域中最新的思想和方法。我寫到這一部分的時候,訪問了doctorsreview.com,該網站自稱是「網絡上最完整的醫學會議清單」。在會議搜索頁面,我隨意挑選了一個字段(心臟內科),並且隨機地挑選了一個月份(2015年8月),然後點擊了「確定」鍵,以搜索那個月圍繞那一主題的所有醫學會議。結果,我搜索到了21條結果,包括在休斯敦召開的心血管病研究人員集訓,在佛羅里達州聖彼德斯堡舉行的超聲引導血管穿刺會議,以及在加利福尼亞州首府薩克拉門托市舉行的電生理學會議,為初級護理提供商和心血管專家揭秘心律失常的大會,等等。這還只是針對某一專科在一個月內舉行的各種會議。

簡單講,醫生確實在認真地精進他們的醫術。遺憾的是,他們採取的方式並不管用。一些研究人員研究了執業醫生接受繼續教育的好處,一致認為,儘管它並非真的毫無價值,但用處卻並不大。而對於醫學這個專業,我發現某些醫生特別樂於尋找他們行業的不足之處,並想盡辦法來彌補它們。很大程度上,正是因為他們有這種意願,我才花了如此多的時間去研究醫生以及其他的醫學專家。

這並不是說醫學培訓的效果比其他行業或領域的培訓效果差,而是因為,這一行業中的人有很強的動機去想辦法精進醫術。多倫多大學的博士、教育科學家戴夫·戴維斯(Dave Davis)曾進行過一些引人關注的研究,著重研究醫生繼續職業教育的效果。在一次極有影響的研究中,戴維斯和一些同事研究了一大批教學「干預」,他們所說的「干預」,指的是課程、行業大會和其他會議、講座、座談會,以及參加醫療會診和許多其他的會議,其目的是增長醫生的知識並精進他們的醫術。

戴維斯發現,最有效的干預是那些具有一些互動因子的干預,比如角色扮演活動、討論小組、案例分析、實習培訓,等等。這些活動雖然實際上既提高了醫生的醫術,又改善了病人的治療,但總體的進步依然不大。相反,效率最低的活動是那些「說教式的」干預,也就是那些教育活動基本上是由醫生聆聽講座,令人感到可悲的是,它們是迄今為止最常見的一種醫學繼續教育活動。戴維斯總結道,這種被動地聆聽討論,既無法明顯提高醫生的醫術,也無助於顯著改善病人的病情。

戴維斯的那次研究,評估了在1999年以前發表的其他關於醫學繼續教育的研究成果。十年後,挪威研究人員路易斯·弗斯特朗德(Louise Forsetlund)率領一些研究者更新了戴維斯的研究成果,觀察了在同一時期內發表的對醫學繼續教育的49項新研究。路易斯等研究人員得出的結論與戴維斯的結論相似:醫學繼續教育可以精進醫生的醫術,但效果不大,而對病人的病情改善作用甚至更小。除此之外,有效果的那些教育方法,主要是包含某些互動因子的方法;討論、研討會以及類似的會議,對醫生提高醫術的幫助不大,甚至沒有幫助。最後,研究人員發現,在改進複雜行為方面,沒有哪種繼續教育是有效的,所謂的複雜行為,是指那些包含好幾個步驟,或者要求考慮諸多不同因素的行為。換句話講,醫學繼續教育在某種程度上是有效的,它的效果體現在,僅僅改變了醫生們在訓練中的一些最基本方面。

從刻意練習原則看待醫學教育

從刻意練習的角度看,問題顯而易見:參加講座、小型培訓課以及類似的活動,並沒有給醫生們提供反饋,或者說反饋很少,因此,醫生們幾乎沒有或者完全沒有機會去嘗試新的治療和診斷方法、犯錯、糾正錯誤,並逐漸發展新的技能。就如同業餘網球球員試圖通過讀網球雜誌上的文章並觀看視頻網站上的一些視頻來提高球技,他們可能以為自己在學習新的東西,但這些做法不會對他們的網球水平有太大的幫助。此外,在醫學繼續教育中,有一些在線的交互式方法,但卻很難模擬醫生和護士在日常的臨床實踐中遇到的那些複雜病情。

人們認為,一旦醫生和其他專業人士結束了培訓,他們理應能夠獨立地工作了。但沒有人為他們扮演類似於網球專業陪練的角色,和他們一同練習,以查找他們的不足,提出練習計劃來彌補不足,然後監督甚至指導那些練習。一般來講,醫學行業和領域歷來缺乏支持培訓和進一步提高專業人員能力的傳統,當然,其他大多數的專業領域也是這種情況。人們都以為,醫學界的專業人士能夠依靠自己想出有效的練習方法,並將它們付諸使用,以精進自己的醫術。簡單地講,醫學訓練的隱含假設一直是:如果你給醫生們提供了必要的知識(比如在醫學院學習,或者通過醫學雜誌、研討會和醫學繼續教育培訓班等接受教育),應當就足夠了。

在醫學界,有一種關於學習外科手術的說法,可追溯至20世紀初期外科手術的先驅者威廉·霍爾斯特德(William Halsted)。威廉是這麼說的:「看一場,做一場,教一場。」意思是說,為了能夠做一場新的手術,接受訓練的外科醫生只需要看熟練的醫師做一場,然後自己思考怎樣在病人身上手術。這是在知識與技能對抗中的終極信仰告白。

然而,在20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隨著腹腔鏡手術或者微創手術的廣泛普及,這一信條受到了嚴峻的挑戰。在那些手術中,外科醫生可以通過在身體上微小的切口,將手術儀器插入患者體內來做手術,而那些微小的切口,可能離手術部位很遠。這需要外科醫生採用與傳統手術完全不同的方法。不過,我們一般人依然認為,有經驗的外科醫生應當不需要額外的訓練,便能相對較快地掌握這種新方法。畢竟,他們擁有做手術必備的所有知識。然而,當醫學研究人員將在傳統手術中積累了豐富經驗的外科醫生的學習曲線與接受訓練的外科實習醫生的學習曲線進行對比時,他們發現,這兩類醫生熟練掌握腹腔鏡手術以及減少併發症數量的速度,並沒有差別。

簡單地講,經驗豐富的醫生在傳統手術中學到的更多知識或者積累的更豐富經驗,都無法為他們提高腹腔鏡手術的技能帶來優勢。這種技能必須通過獨立操作來培養。由於這些研究成果,當今那些想做腹腔鏡手術的醫生們,必須通過由專家級的腹腔鏡外科醫生監管訓練以及這項特定技能的測試,才能正式走上手術台。

在教育中一直更強調知識的作用而忽略技能的作用的行業或領域,不只是醫學這一個。在許多其他的專業學院,比如法學院和商學院等,情況也差不多。一般來講,專業學院著重關注知識而不是技能,因為教學生知識,然後為檢驗學生掌握知識的情況而設計一些測驗,要比教學生技能容易得多。此外,人們一般認為,如果掌握了知識,也就能相對容易地熟練掌握技能。結果,當大學生進入職場時,通常發現自己需要大量的時間來提升工作中需要的技能。另外,許多專業領域並不會比醫學專業更好地幫助從業人員磨礪他們的技能,大多數情況下,甚至在這方面比醫學專業做得更差。在這些行業和領域之中,人們同樣以為,只要簡單地積累更多的經驗,就能提高從業者的技能水平。

正如在許多情況下,只要你已經想出了怎樣來正確地提問,就已經知道了一半的正確答案。在專業的或商業的背景中涉及提高績效和表現時,正確的問題是「我們怎樣改進相關的技能」,而不是「我們怎樣傳授相關的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