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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講 文學在細處發生:被中學課本忽略的《世說新語》深意

一、被錯過的文學:重讀《陳太丘與友期》

很多人不喜歡閱讀文言文,多半因為一個原因:文言文不是大白話,理解起來有門檻,往往我們第一遍看的時候,完全沒得出意思來,必須得像學英語那樣,查詞典,翻譯成白話文,才能讀通,麻煩極了,還是看白話來得方便。

我有一個想法,但估計其他從事教育的同行不一定同意,我覺得但凡能夠讓你願意接近這些文本,無論用什麼方法,都值得嘗試。

比如,有的老師會要求學生必須先跟著書後的註釋閱讀文言文,理解了再對照白話譯文,而不能直接看白話譯文,再看文言文。當然,這種嚴格的教育更有成效。大家知道以前的書沒有句讀,也就是沒有標點符號,老師訓練的方法就是扔一本磚頭般厚的《資治通鑒》給學生,要他標好句讀,標完了,把標好的那本扔一邊,再拿一本空白的重新標,這樣讀過兩遍,文言文自然過關。可問題是我們多數人不會成為國學大師,不過是業餘的愛好者,然後以文言滋養自己的白話寫作,所以我認為方法大可不必拘泥。

那麼,有什麼好辦法呢?

我過去看到有人撰文回答如何訓練一個牴觸運動的人開始長跑,他是這麼說的:先慢跑,跑到跑不動的時候就快走,但不要停下,也不要慢走,然後一感到自己精力恢復了就再跑起來,循環往復。

我跑步的時候試過,至少對我很有效,主要原因是我不會因一次精疲力竭而產生畏懼,認定這事情我做不了。

對於文言文閱讀也是一樣的道理。儘管去讀,讀不了文言文就對照白話文,讀通後再嘗試回到文言文,降低進入古文的門檻,這樣才能入門。

此外,讀文言文,不是隨便什麼都讀,培養興趣時要挑自己讀起來覺得有意思的,如果你不喜歡山水遊記,那麼柳宗元寫得再好對你也是折磨;如果你不喜歡徜徉歷史,那麼《三國誌》再精彩,你也讀得只想打瞌睡。所以我一直跟我的學生說,從你喜歡的書讀起,一本書就像一粒種子,會領你到另一本書。

這一講我「獨斷專行」,選一本我自己特別喜歡、難度也不高的筆記小說——《世說新語》帶大家入門。這本書系南朝宋劉義慶所著,主要記錄的是魏晉時期名士的所言所行,類似我們今天的八卦。我知道這本書大家肯定聽說過,因為中學語文課本裡選過兩則,一則題作「陳太丘與友期」,選自《世說新語》的《方正》篇:

陳太丘與友期行,期日中,過中不至,太丘捨去。去後乃至。

元方時年七歲,門外戲。客問元方: 「尊君在不? 」答曰: 「待君久不至,已去。」友人便怒曰: 「非人哉!與人期行,相委而去。」元方曰:「君與家君期日中,日中不至,則是無信;對子罵父,則是無禮。」

友人慚,下車引之。元方入門,不顧。

這篇文字上沒有什麼難度,中學語文選擇這篇的原因或許在於教導大家為人要講信用、不能遲到之類。但是《世說新語》是本很有意思的書,記載的多是名士或其家人的各種過人之處,如果只是說教, 《世說新語》沒有必要記錄。那麼為什麼這一則會被劉義慶寫進書裡呢?

大家再回看一下這段文字,最關鍵的這段教諭是出自誰的口中?

七歲的元方。

也就是說,在這個文本中,出現了一組極大的反差,七歲的小朋友也知書達禮,這個大人卻死皮賴臉,這個畫面是多麼地生動有趣!七歲的小屁孩跟大人頂嘴,教大人識禮。我們中國人自古講究輩分,必須尊重長輩,如果我們做小孩的時候跟長輩這麼說,家長一定氣壞了,準會板起面孔對我們說: 「不可以這麼沒規矩! 」沒規矩就是無禮。

但在這則故事中,元方正是以無禮的方式表達真正的禮節(做人須守信)。這是《世說新語》中魏晉名士的一大特徵:表面上最不遵從禮節,實際上最遵從禮節。

寫元方這個孩子小小年紀這樣了得,實際上也是在間接寫他的家人不簡單,是他的父親調教得好,虎父無犬子。這是魏晉時期士族門閥的共性。

我們可以聯繫這一則來看:

孔融被收,中外惶怖。時融兒大者九歲,小者八歲。二兒故琢釘戲,了無遽容。融謂使者曰:「冀罪止於身,二兒可得全不? 」兒徐進曰: 「大人豈見覆巢之下,復有完卵乎? 」尋亦收至。 ( 《言語》篇)

我們先試著讀通原文。

「孔融被收,中外惶怖。」大家一定要相信自己中文的語感,即便你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事情,但你的語感一定會告訴你:孔融被抓了,裡裡外外都人心惶惶。對不對?就是這個意思。

然後我們對照註釋和白話翻譯,把這句話表述得更準確一些:

孔融被收押,是因為得罪曹操要被判死刑了,朝廷內外都人心惶惶。孔融為什麼會被判死刑呢?這個人年少就有才,進入官場後,常常堅持己見,和曹操對著幹,反對曹丕私納袁紹兒媳,也反對曹操禁酒,曹操早動了殺念,但懾於孔融在民間的聲望,不能師出無名。後孔融提出「父母於子無恩論」,觀點太過現代,無法為普羅大眾接受,曹操便以此為罪狀( 「違天反道,敗倫亂理」),將他處以極刑。

繼續看原文,當時孔融的大兒子九歲,小兒子八歲。兩個孩子仍然在玩琢釘戲,這裡的「故」就是若無其事、談笑如故的那種味道——父親被抓了,我們仍然玩我們的。

琢釘戲是什麼呢?

金陵童子有琢釘戲:畫地為界,琢釘其中,先以小釘琢地,名曰簽;以簽之所在為主,出界者負;彼此不中者負,中而觸所主簽亦負。

——【清】周亮工《因樹屋書影》

第一次讀的時候,不明白,沒有關係的,知道是個遊戲就可以了,然後好奇的話再去查一查,不用因為這個就質疑自己能否讀懂文言文,並非如此!中文博大精深,中文再好的人也有很多字不認識,何況是這種博物學範疇的東西呢?

這個解釋只能意會,因為現在這個遊戲好像失傳了,我把它想像成是類似於打彈珠的遊戲。

「了無遽容」,這個「遽容」可根據語境推度,既然在玩遊戲,肯定是沒有驚慌的神色。 「遽」作形容詞,其中的一個意思就是驚慌。

「融謂使者曰: 『冀罪止於身,二兒可得全不? 』」孔融對使者說: 「希望罪名就只涉及我一個人,兩個孩子可以保全性命嗎? 」 「冀」,希望。現代白話也有「希冀」一詞,同義連用, 「希」和「冀」都是希望的意思。止,通「只」。這裡的「不」念作「否」,在句末,表示疑問。比如,大家或許都聽聞過: 「廉頗老矣,尚能飯不? 」

「兒徐進曰: 『大人豈見覆巢之下,復有完卵乎? 』尋亦收至。」精彩的地方來了,孔融的兒子(不知道是哪個兒子,也或許是兩個兒子)從容地說。 「徐」,原本的意思是慢慢地,這裡表現從容的姿態,或用我們現在的話說,淡定。 「進」,是下對上說話。說什麼呢?他說: 「父親難道看見過傾覆的鳥巢下面,還存在完整不碎的鳥蛋嗎? 」不久,抓孔融孩子的人也來了。

這一篇和語文課本裡的陳太丘那篇都是講了不起的小孩。不管是孔融的哪個孩子,都不過八九歲的樣子,就能說出「覆巢之下,復有完卵乎」這樣精準的洞察言論來,非常了得。

把兩則放在一起,還可以看到作者對這兩個孩子的態度:他是肯定呢,還是否定?

高度肯定。

後一則,最後那句「尋亦收至」,也就是感歎這個孩子的洞察是極為準確的。前一則, 「友人慚,下車引之」,也就是說這個孩子罵得對,罵得連那個大人也自愧弗如。

所以, 《世說新語》的精髓在這裡,傳統的語文課堂或許偏於關注道德教育,而把精彩的部分錯過,這未免有些可惜,這些錯過的部分,我們叫作「文學」。

二、超越時代的眼光: 《詠雪》與魏晉才女謝道韞

另一則收在中學語文課本中的選段題作「詠雪」,出自《世說新語》的《言語》篇:

謝太傅寒雪日內集,與兒女講論文義。俄而雪驟,公欣然曰: 「白雪紛紛何所似? 」兄子胡兒曰: 「撒鹽空中差可擬。」兄女曰: 「未若柳絮因風起。」公大笑樂。即公大兄無奕女,左將軍王凝之妻也。

這一則大家也都熟悉,語文老師一定在課堂上探討過為何謝道韞的詩句「未若柳絮因風起」比謝朗那句「撒鹽空中差可擬」好,因為前者是形似,而後者是神似。

這固然是標準答案了,但標準答案的局限在於會令你滿足於這個答案,而不再往下發散思考。

形似與神似之分,這裡還不止這層意思,前面的形似之所以不好,還在於神不似,而後面的神似之所以好,還在於形也似。

「撒鹽空中差可擬」,大家想一想,撒鹽空中以後直接的形態是怎樣的?自由落體,鹽落下來,對不對?但是大雪紛飛,雪的姿態是飄。

謝道韞的詩句妙就妙在提到一個重要的輔助道具——風。風往往能增加美感,我們知道模特在拍雜誌封面照的時候常常在旁邊擺一個風扇,將長髮微微吹起,美其名曰「飄逸」。風將柳絮吹起,柳絮本身就輕盈,也形似白雪,那就和白雪紛紛相近了,這個情景富於美感,可以做成文藝的明信片,大家再想想, 「撒鹽空中差可擬」似乎很難直接做成美圖,對吧?

這是其一。還有另一個重要的層面,這裡還牽涉性別的問題。

傳統社會重男輕女,考慮到這一點,這則故事中的二人也是一組表面權力失衡的關係,就像我們在前文討論的小孩罵大人一樣,這裡是女強男弱,而在傳統社會,這不能為大眾接受。有一個成語叫「牝雞司晨」,就是指母雞來報曉,暗示女子篡權,天下大亂,如果有一戶人家是女人做主,親戚鄰居都會說閒話:這是牝雞司晨,萬萬不可。

如帶入這個語境,會發現《世說新語》絕非平庸之人的作品,作者讚許這位才女,而且也記錄了貴族之家不會因女子有才就覺得天下大亂——「公大笑樂」。

事實上,這裡的主人公謝道韞的確非常有才。

再看一則謝道韞的軼事,收在《世說新語》的《賢媛》篇:

王凝之夫人謝夫人既往王氏,大薄凝之。既還謝家,意大不說。太傅慰釋之曰: 「王郎,逸少之子,人才亦不惡,汝何以恨乃爾? 」答曰:「一門叔父,則有阿大、中郎;群從兄弟,則有封、胡、遏、末。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

謝道韞嫁到王家之後,十分看不起王凝之。回娘家時,內心極不高興。太傅謝安寬慰她說: 「王公子是逸少的兒子,人品也不差,你為什麼這樣不滿意呢? 」謝道韞回答說: 「我們謝家伯父、叔父之中,有阿大、中郎這樣的人物;堂兄、堂弟之中,又有封、胡、遏、末這樣的人才,沒想到天地之間,竟還有王公子這樣的人! 」

這裡有一些實詞和文化背景,我們略作解釋。

「薄」,鄙薄,同義連用, 「鄙」和「薄」是一個意思。

「不說」,不悅,通假。

這個「太傅」是誰呢?是謝安,東晉非常著名的政治家。

「釋」,這裡的意思和「慰」相近,開解。

「逸少」是誰?是大名鼎鼎的王羲之。也就是說,謝道韞嫁的是王羲之的兒子。

「恨」,不滿、遺憾。

「乃」,像、如。

「阿大」,指謝尚,謝尚是當時著名的名士。「中郎」,指謝據,謝安次兄,早死。

「封」,謝韶的小字。謝韶,字穆度,官至車騎司馬。「胡」,謝朗的小字。 「遏」,謝玄的小字。 「末」,謝淵的小字。這幾人中,謝玄是謝道韞之弟,著名的軍事家。 《世說新語》中有記載,謝道韞一直數落這個弟弟不思進取,可見謝道韞自視甚高。

魏晉南北朝是士族門閥政治,所謂「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婚姻當然也多為貴族聯姻。而當時最顯赫的世家大族就是陳郡謝氏和琅琊王氏,謝道韞出身於陳郡謝氏,王羲之則出身於琅琊王氏。這兩大家族顯赫到何種地步?東晉時期有句話,叫「王與馬共天下」,什麼意思?琅琊王氏的權力可能比實際的皇帝司馬睿還大,這裡的王是指王導,而王導是王羲之的堂爺爺。

我們都讀過劉禹錫的《烏衣巷》,最後兩句是: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王謝」,就是琅琊王氏和陳郡謝氏。大家可以想見這種巨大的落差,曾經權傾一時,最後也不過是尋常百姓。

謝道韞的婚姻從門第看沒有任何問題,王謝聯姻,門當戶對,不存在任何委屈,而且根據謝安的意思,這個王凝之人品不錯,是個可以托付終身的好男人。

但謝道韞非常不滿,在她看來,我們一家子都是人才,王凝之和我們相比還不知是哪根蔥呢!

還有一個小細節值得留意,她在列舉家裡父兄的時候提到「謝胡」,也就是謝朗。謝朗是誰呢?就是那個說出「撒鹽空中差可擬」的人,這個「撒鹽空中差可擬」實在沒什麼才氣,但就是這個人也甩王凝之幾條街,怪不得謝道韞滿腹不快。

這個文本還有什麼地方有意思呢?謝道韞出身名門,按說該留有幾分矜持,說話要婉轉些,要像英國的一些貴族那樣玩表裡不一,玩暗語,玩反諷,但她無視女子的禮節,赤裸裸地嫌棄自己的丈夫。我們作為外人都有點聽不過去了,怎麼可以這麼說自己的丈夫呢?

但是,請看這一則收在《世說新語》的哪一篇裡? 「賢媛」。

也就是說,在劉義慶眼中,謝道韞的直言不諱、恃才傲物並沒有違背這個「賢」。

大家或許已經發現了,無論閱讀文言文還是閱讀現當代文學作品,我們都應努力去探尋文本字裡行間的意思,去找到裡面隱含的意思。

三、不拘禮後有真情:文言文的縱向比較

再選幾則作為例子,看看《世說新語》需要怎麼讀,或者類似的文言文需要怎麼讀。

有兩種讀法,第一種讀法當然是從頭讀到尾,縱向讀,但是《世說新語》已經分為不同的篇章,也就是說主題已經歸納妥當,完全可以在同一主題下做橫向比較,比如說《傷逝》這一篇,記錄的都是失去親人後的表現,我們先讀這則:

王子猷、子敬俱病篤,而子敬先亡。子猷問左右:「何以都不聞消息?此已喪矣! 」語時了不悲。便索輿奔喪,都不哭。子敬素好琴,便徑入坐靈床上,取子敬琴彈,弦既不調,擲地云: 「子敬!子敬!人琴俱亡。」因慟絕良久。月餘亦卒。

王子猷、王子敬,分別是王羲之的第五子和第六子,王子敬也就是著名的書法家王獻之。他們都病得很重,「篤」的意思是「深」,例如「篤信不疑」。王子敬先故去。王子猷就問身邊的人: 「為什麼都聽不到音訊?這一定是他已經走了。」他說這話時完全不悲傷,說完就要了轎子去奔喪,一路上都沒哭。王子敬一向喜歡彈琴,王子猷大步流星地走進去坐在靈床上,拿過王子敬的琴來彈,弦的聲音已經不協調了,王子猷把琴扔在地上說: 「子敬啊,子敬,你和你的琴都死了! 」於是痛哭了很久,幾乎要暈厥過去。過了一個多月,王子猷也去世了。

我早年在復旦大學中文系讀書的時候,駱玉明教授給我們上《世說新語》精讀課,講到這段時,他講了錢鍾書的一段軼事。錢鍾書和女兒錢瑗同時病重住院,楊絳往返於丈夫和女兒的病房,每天都會跟錢鍾書說女兒今天怎麼怎麼樣,有一天楊絳不講了,錢先生也就不問了。

這都是寫人的典範, 《世說新語》對人的刻畫非常了得。這個王子猷一輩子似乎沒做成什麼大事,但是在《世說新語》裡留下不少瀟灑的身影。還有一則《王子猷居山陰》,說有天晚上下大雪,他忽然念起一位朋友來,就乘船連夜去拜訪他,坐船坐了一整夜才到,但是到了人家家門口卻不進去,打道回府。別人就問他,既然已經到了,為什麼不進門?他回答說: 「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 」

《傷逝》裡也是如此。只有他這樣的人,因為深愛這個弟弟,也因為自身的桀驁不馴,才會徑直走進靈堂,坐到靈床上要彈死者的琴。表面上有悖常理,但實際上王子猷比那些守禮之人恐怕更哀傷,因為才一個多月的工夫,他也就跟著去了。

彈琴的細節寫得尤其惟妙惟肖,人和琴合二為一,充滿情致。所謂名物,都浸潤著主人的感情,有其靈魂,主人走了,情感斷了,名物亦亡。 《世說新語》裡還記載了嵇康與《廣陵散》的故事。公元262年,嵇康被當時的統治者司馬昭下令處以極刑。嵇康是什麼人?也是個風度翩翩的公子,說他平日「巖巖若孤松之獨立」,就算喝醉了,也不是一攤爛泥,而是「巍峨若玉山之將崩」,用我們今天的話來說,這個人玉樹臨風。就算死到臨頭,他也不會毀了自己的儀式感,他要來一張古琴,再彈一曲《廣陵散》,彈畢,仰天長歎: 「 《廣陵散》於今絕矣! 」

在我們的傳統文化裡,文脈須靠特定的人來延續。所以孔子說: 「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天之將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當時孔子正被匡人圍困,說這話的意思是:周文王死了以後,周代的禮樂文化不都體現在我身上嗎?如果上天想要消滅這種文化,那麼我就不可能掌握這種文化了;如果上天不消滅這種文化,那麼人又能把我怎麼樣呢?

我們再看一則《傷逝》篇中的小故事:

王仲宣好驢鳴。既葬,文帝臨其喪,顧語同游曰:「王好驢鳴,可各作一聲以送之。」赴客皆一作驢鳴。

王仲宣是誰?是「建安七子」之首的王粲,才華橫溢,高中課本選有他的《登樓賦》。

王粲喜歡驢叫,過世後,魏文帝(曹丕)出席他的葬禮,回頭跟大家說: 「王粲喜歡驢叫,大家可以各自學一聲驢叫給他送行。」於是出席葬禮的人們都學了聲驢叫。

這個場面其實很感人。葬禮學驢叫本不符合禮儀,是「沒規矩」,是無禮。但是正如先前提到的,很多時候魏晉名士的「無禮」實際上才接近真正的禮,也就是在葬禮這樣的場合向逝者表達真切的哀悼。還有一點值得玩味,提議的人不是別人,是曹丕。其實這一則的重點就是他,曹丕貴為一國之君,不拘泥於禮節,還表現出與死者近似知己的情誼。而其他人也能共情,才有這樣一個感人的場面出現。

我們知道,有些音樂家過世,家人會在葬禮上放他生前最喜歡聽的音樂,哪怕是《歡樂頌》,這都是知人,也是真正符合禮的精神。

四、真實的竹林七賢:文言文的橫向串聯

我剛提到文言文有兩種讀法,第二種讀法是所謂的「橫向讀」,就是串聯比較,拿《世說新語》來說,同一個人的事跡多分散在不同章節裡,完全可以把這個人的條目檢索出來,而後全面地瞭解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