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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後的世界變得更好了嗎

今天領導找我談話了。說實話,談話內容令我非常難過,難過得想辭職。

領導開口第一句就是:「其實你的病,都是你自己想出來的,是你心態不夠好……你呀,看的書太多了,懂的道理太多了……答案你早就知道,是你自己不願意勇敢去面對……你可能覺得我們都是俗人,但你幹嗎那麼不接地氣呢?為什麼要把自己搞得那麼仙氣飄飄呢?……」

我舉了很多例子,掰開了又揉碎了,努力辯解。可是,他聽完我那些例子之後,說:「天啊!你身邊怎麼這麼多奇奇怪怪的人?這麼多抑鬱的人?你要多和樂觀的人在一起,不要去和那些抑鬱的人接觸。」

我只好長歎一聲。

他問我:「你認同我說的嗎?」

我在那一瞬間迅速做出了判斷——在「不得罪領導」和「身體健康」二者之間,我選擇健康。

於是我搖頭,坦誠說:「我不能認同你說的話。

「我能接受你對我的不理解,如果我們換位思考一下,你是抑鬱症患者,我是正常人,我也一定無法理解你。我也知道你對我的善意,包括所有同事和領導對我的善意和好心,但我沒有辦法做到你們要求的積極和快樂。

「比如,有時候過道上有幾個人在開心地聊天,我就不敢穿過過道去上廁所,哪怕是憋到尿褲子也不敢從人群中走過去。

「這不是理性與否,讀書與否,堅強與否,心態良好與否的問題。一個3歲的孩子,都知道餓了要吃飯,困了要睡覺,尿尿要去廁所。可這些,我就經常做不到。

「有一次我因為憋尿,把內褲摳出兩個洞。還有一次尿了褲子。由於長期如此,我憋尿憋成了膀胱炎尿血,吃了幾個星期的藥才痊癒。

「你看我平時挺積極,還有點兒『蛇精病』,大多數時候還能漂亮地完成工作,所以恐怕更難以理解我怎麼會有抑鬱症。

「我知道你是善意勸解,也知道你是好心。我一度也非常想辭職,因為歉疚,因為我覺得自己給全台帶來了低氣壓,給同事帶來了工作上的負擔,這讓我非常自責。

「但我知道辭職是消極的方式,醫生也不建議我做任何重大決定。」

話說到這裡,我已經感到心悸了。我說:「我只能盡量做到在上班的日子裡、在節目中控制好情緒。我在辦公室裡盡量不說話。我不傳播負能量。我盡量提前請假,不給你的管理造成困擾。我積極治療、按時吃藥。如果我實在做不到這些,就只能辭職了。我不能讓自己成為你團隊中的毒瘤,給你造成管理上的困擾。」

領導無奈地說:「講道理我講不過你,你比我還理性。那好吧,彼此都積極努力吧。」

走出辦公室,我躺在沙發上好久,才慢慢恢復了正常心率。凌晨,等辦公室的人都走光了,我才能正常編稿。想起昨天另一位同事在朋友圈裡發的生病感悟,不由得感到無奈和悲涼。

別的大部分疾病,都可以大大方方地交病假條,住院時身邊都有鮮花水果和溫暖的探望,都可以曬堅強、曬樂觀,都不會被人說「離他遠一點,別被他影響」。即便是傳染病,也有慰問和理解。

別的疾病住院可以走醫保,最貴的教授門診掛號費也只有30塊。可抑鬱症掛號費動輒上百,藥費上千,手術費上萬,而這些都是全自費,這還不包括其他檢查項目。

住院在精神科,「精神病」是罵人的話,人們唯恐避之不及。骨折了、感冒了不會被人指責和誤解,不需要承受和躲避世人的誤解。可我無論身處醫院、家中還是辦公室,都只能靠自己硬挺著,看時間一秒秒熬過去,把飯一口口嚥下去。這種孤絕和無助,沒有得過抑鬱症的人,永遠不會懂。

只有抑鬱症,即便在張國榮去世這麼多年之後,依然不被瞭解,更別談被理解了。比如同性戀,我並不覺得它真的被大家瞭解和接受了。想起今年4月1日時,有篇文章在問:他身後的世界變得更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