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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從揭露到治療的文字路?

蘇 禾

閱讀,也可以是一種治療嗎?

我們或許聽過,或許學習或應用過音樂、藝術、舞蹈等各種表達性治療;而閱讀,也可以是一種治療嗎?

什麼樣的書,使我必須讀讀停停?

彷彿順著字字句句的穿越、串聯,無法流動的,也哭不出來的眼淚汩汩從字間滲漏出來,然後是一種無聲卻撼動心界的尖叫在句點爆出。是的,當吶喊超過人耳能感受到的振動頻率20000赫茲時,你聽不見的超高頻在頁與頁之間飛梭,原來,絕望以吶喊在呼喚希望。而在那個讀讀停停的下著雨的午後,我的心中一直有一種熟悉感……

蔣術,一位自抑鬱症中跌跌撞撞站起來的主播;青音,一位傾聽、陪伴抑鬱症好友的心理師主播。那種熟悉感源自走過1000個抑鬱日子的我、11年來以心理師身份陪伴抑鬱症朋友的我、在台灣做主播的我。我們竟然在不同的生命經驗與不同的角落中,遇見生命的沙漠和希望的渡口。在「彷彿若有光」之中……

「抑鬱」如祭壇之路,為了活下去,就要穿越生活的儀式。

「什麼樣的疾病會把人折磨成這樣?」

十四年前,在一個噩夢連連的晚上,我被困在抑鬱症之中。一位當時一心想把我從死亡邊界拉回地球的朋友,半夜聽到我從噩夢中發出如鬼的悲號,他衝進我的房間,一把把我從床上拉起來,兩手抓著我的左右兩肩,一邊用力想搖醒我,一邊哭著大聲問:「什麼樣的疾病會把人折磨成這樣?」月光從窗外斜入,照在朋友哭到扭曲的臉上。那是我第一次從朋友慘白的臉中,意識到我自己已經快不行了……

「什麼樣的疾病會把蔣術折磨成這樣?」

蔣術寫道:「每天早晨起來,一想到要吃一日三餐,就發愁頭大,經常是皺著眉很痛苦地吃飯,吃什麼都味同嚼蠟,純粹是為了活下去而吃飯。

其實我什麼都吃不下,每頓飯只能吃一小口。吃完了就吐,也吐不出什麼來,大多數時候就是乾嘔。無論是嘴還是胃,都沒有任何食慾,每次到了飯點兒,我都不得不逼自己盡力吃幾口。」

如果你看到了抑鬱症中的混亂與失控,那麼就會看到每一個混亂與失控的背後也隱藏著人類求生的意志。「吃完了就吐」的經驗,於我而言太深刻了,但即便身體困難如此,還是一天天地為了活下去而吃飯;那時,「吃」和「吐」彷彿成為一種生活的儀式。對於得抑鬱症的人而言,存在感是奢侈到需要時時刻刻去確保與證明的。

人為什麼會攻擊自己?

人確實是會自我攻擊的,表現在生理上的疾病——自體免疫系統失調疾病——就有80多種,最常見的如類風濕性關節炎、艾滋病、1型糖尿病、紅斑狼瘡,等等。自體免疫疾病的致病原理,是由於免疫系統迷失了方向,從而攻擊身體某些器官,而這些器官本來是由免疫系統負責保護的,但當其處於失控狀態時,就會出現意想不到的混亂情況。

那麼,心理上的疾病呢?

近年來的研究則著重於對患者主觀的想法與認知的研究,如Beck提出的「無望理論」與抑鬱的認知三要素——對過去、現在、未來都持負面的想法。

施耐德曼提出了「致命三角」的理論,即自我痛恨、極度焦躁、智力及視野受限窄化者,易導致自殺。

「揭露」帶來恐懼,也帶來自由。

蔣術寫道:「忽然就很想念那種疼痛,很想拿刀子割破皮膚,疼痛成為一種釋放……有時候,這種自責會轉換成仇恨,恨自己,也恨世界為什麼沒有一個人可以原諒我?」

美國心理學家馬丁·塞利格曼更以「創傷經驗及內在衝突」的理論說出了抑鬱症的黑色圍牆。但是,誰沒有過內在衝突呢?人生中兩難的選擇不是時而有之嗎?當看到青音從「不是抑鬱症,但是感覺好抑鬱」,談及「抑鬱和抑鬱症有區別嗎」的時候,我真的會心地笑了。如果在我們陷入自我傷害、自我攻擊之前,願意面對或說出自我否定的衝突,說出「感覺好抑鬱」、說出「恨自己」,那麼這些都會成為我們呼救的訊息,也是通往不讓自己被恐懼綁架的自由之路。

在恐懼中的深刻「揭露」,為她帶來一次次的自由——

尖叫和嘶吼成了我愉快而短暫的發洩方式,可是事後又會陷入更深的憂傷和自責。

……

有一天早晨醒來之後,我發現渾身都是傷……可我忽然發現那種疼痛讓我覺得很舒服。

在陪伴抑鬱症友的路上,最難的就是陪他去看內心深處隱藏的黑暗。「揭露」確實常常帶動著難以承受的恐懼,但一旦願意正視情何以堪的人生之種種時,不同的心聲就有了調和與對話的機會。當內在的我慢慢在驚聲尖叫中放鬆時,心就漸能自由了。

舞蹈治療大師安娜說:「不以生命中的困境來分析一個人,而將之看成是雕塑這個人的美好動力。」

我在青音和蔣術身上看到的美好動力,字字句句收藏在這本書裡。

蘇禾,台灣知名媒體人、台灣金鐘獎節目主持、編導、二級心理咨詢師、「肯愛」協會秘書長、台北市政府心理健康市政委員。在經歷了1000多個憂鬱症的日子後,轉而投身於抑鬱症的防治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