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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合到一起

一位費登奎斯法治療師馬裡恩·哈里斯(Marion Harris),邀請韋伯參加動中覺知課程,希望此舉有助放鬆,雖然哈里斯並未攛掇韋伯,要他相信這能幫到自己的視力。巧的是,韋伯和哈里斯小時候住在只隔了幾條街的地方。1999年,韋伯開始參加哈里斯的每週動中覺知課程。「我盤算著,在地板上翻滾我總能做得到,而且我還真的挺喜歡。」隨著時間的流逝,韋伯發現,動中覺知減少了自己的焦慮和整體緊張感。一年後,他決定受訓成為費登奎斯法治療師,這個職業他不靠眼睛也能從事,因為課程的引導只需要跟客戶說話,輕輕動彈其四肢就可以。隨著逐漸失明,韋伯培養出了精妙的觸覺,這是神經可塑性的常見適應。

訓練期間,韋伯發現了費登奎斯在特拉維夫每週上課時留下了一千多種動中覺知訓練,包括名叫「遮眼睛」的一小時眼睛課程。韋伯找到了錄音帶聽課。這堂課的目的不是治療失明,而是有助於改善近視人士視力的系列練習。和所有典型的動中覺知課程一樣,它要求學員躺在地板上,消除重力帶來的牽引,一如朗吉仁波切所說。

韋伯躺在地板上聽著。他立刻意識到,這套練習是費登奎斯對貝茨法的探索和修改,也跟佛教練習驚人接近。「我一開始做這堂課,就能感到眼睛的變化。」他說,「我知道,我找到了能實現神經系統徹底放鬆的工具,它能完全放鬆我的眼睛,治療我的神經和免疫系統。隨著課程的推進,我體會到眼睛的外眶,重量和形狀。」眼眶是眼睛所在的骨質眼窩的醫學術語。「隨著眼睛的轉動,左、右、上、下、轉圈,我能感到眼眶後面,以及眼外肌的拉扯。這個過程自發釋放了我眼睛的潛意識緊張。停止時,我的眼睛感覺輕飄飄的,就像是溫水泳池裡漂浮的花朵。在僅僅一個小時的課程中,我的眼睛運動變得平穩,感覺得到了潤滑,就跟我的脖子和背部運動一樣。我的精神寧靜、寬敞、警醒。我很高興:我終於找到了鑰匙。我知道這一定能奏效。」

在課程中,韋伯要一部分一部分地掃瞄自己的整個身體,觀察所有的緊張或控制,努力讓自己的呼吸輕柔平靜。哪怕課程的重點放在眼睛上,掃瞄整個身體也大有必要,因為所有的運動都將影響整個身體。錄音帶裡的聲音鼓勵韋伯不費力、不緊張地執行所有指示。

接下來,他開始用手掌蓋住自己的眼睛,手指在前額,掌心遮住眼睛,但並不接觸。手掌遮眼很關鍵,因為(貝茨也強調)大多數有視力問題的人,視覺系統努力吸取信息時會讓眼睛緊張。手掌遮眼比單純地閉上眼睛屏蔽了更多的光線,讓視神經和大腦的視覺回路得到了真正的休息。手掌遮眼慢慢減少了眼睛和整體肌肉的運動。

其後的指示就像是韋伯自己腦子裡想出來似的:

請注意,就算你的手蓋住了眼睛,你仍然會看到各種形狀和不同的顏色,就像在看萬花筒。這是因為,當你的視神經處於興奮狀態,除了顏色和形狀,它什麼都無法記錄。這表明你的整個系統不平靜……慢慢地觀察,在你眼睛的背景中,你能否找到一個比周圍顏色更深或更暗的點。如果你看到了,你會慢慢地看見黑色的點。看著黑點,想著它們變大,遮住整個背景。

照我說來,費登奎斯描述的視神經興奮、系統不平靜,是大腦調製嘈雜、失衡的跡象,而為了恢復神經興奮和抑制的平衡,大腦必須保持平靜。

把手從眼睛上拿下來,露出眼睛,但眼睛仍然閉著。保持關注,慢慢地只把眼睛(也就是說,不是把腦袋)轉到右邊。不要動腦袋。完全地看向右邊,就好像你想看到自己的右耳。緩緩地、慢慢地轉動,就好像你的眼睛很沉重。你先看前方,接著將兩隻眼睛都轉到右邊,直到在你的意識之眼裡,你能看到自己的右耳。接著慢慢把眼睛轉回前方。

把眼睛轉到右側,但不轉動腦袋,是典型的費登奎斯手法。通常,人往右看的時候,會轉動頭部和脊椎,好像兩者鎖在一起似的。費登奎斯讓學員把眼睛的運動與頭部及頸部運動做區分,讓人意識到自己可以獨立地轉動眼睛,毫不費力。

韋伯再次休息。那聲音問,「哪裡是『前面』?」大多數人會覺得這不清楚。人可以把眼睛轉動到稍左或者稍右的位置,同時仍覺得自己的眼睛「在前面」。這是擾亂清晰視野的一件事。用你的感覺或感受,澄清「前面」的位置。

這裡,費登奎斯是在努力解決一個貝茨發現的問題:所有存在視力問題的人,都存在貝茨稱之為「中央固定」的情況。人只能用中央部位的6毫米黃斑(視網膜的中央)看到精確的細節。但視網膜並不像照相機的膠卷。照相機使用的所有膠卷對細節都有著同等程度的敏感,眼睛卻不是這樣。只有視錐細胞密集的黃斑能夠檢測精確的細節。因此,黃斑必須定位準確。但貝茨發現,由於現代生活的習慣,人的瞄向不准,所以圖像落在了黃斑外名叫視桿細胞的地方,這類細胞不能檢測細節,是視力模糊的部分成因。

人類通過進化,能在不同距離下使用眼睛:獵人遙遠地打探獵物,採集者遠遠地收集小種子。今天,人們越來越多地在電腦和智能手機前度過大部分時間,匆匆忙忙地閱讀,只看眼前很近的距離。閱讀速度快的人「一眼」就能讀到一行文字的大部分內容,不能清晰地看到所有字詞。經過數千次的重複,我們在大腦裡對這樣運用眼睛的方式接了線:草率地使用中央固定,忽視距離,忽視周邊視覺。

貝茨讓一個有著中央固定的人(不知道怎樣瞄準黃斑)看視力表,得到了奇怪的結果。這個人可能會發現,她正看著的字母很模糊,但旁邊的一個字母卻不那麼模糊。也就是說,她眼睛的準星是關閉的。用費登奎斯的話來說,她「不知道前面是哪裡」。通過學習將眼睛對細節最敏感的部位直接對準注意的物體,她能很快改善視力。

磁帶上的聲音繼續說道:

注意,要用相同的速率,帶著同等的平靜來運動。務必確保你可以察覺眼睛沒有大距離跳動。這並不簡單。每隻眼睛都習慣以特定的角度看東西。它會在自己停下的地方看得清晰、銳利,但在其他地方就看得不那麼清楚了。這些地方,就是眼睛跳過的位置。如果你讓眼睛習慣逐漸轉動,你的眼睛就不再有不看的角度。這樣一來,你的視力會改善。一般來說,你的眼睛是無法完全平靜的,它必須隨時做出小幅的運動才能看。

費登奎斯描述的是掃視和微掃視。眼睛必須不停地動才能看到,但如果黃斑不跳過細節(導致視力模糊),就必須始終平穩地移動,而肌肉緊張度太高是做不到這一點的。

費登奎斯接下來的指令關注一些更少見、非習慣性的眼部運動,練習時先慢後快。隨著肌肉緊張度的減弱,磁帶又要韋伯掃瞄自己的變化,觀察神經系統是否放鬆。如果的確放鬆了,人就有能力看到黑色了:

再次用雙手遮住眼睛,試試你能否看見更大的黑色斑塊。你或許會看到一個點比周圍的背景都更黑。想像整個背景都慢慢變得更黑。想像眼皮內側就像是濕潤的黑色天鵝絨。當你的整個視神經處於平靜狀態,不做任何運動,不接收任何刺激,你就會看到這樣的黑色。這是人類能看到的最黯淡的黑色。

韋伯還記得磁帶繼續介紹了其他動作的變體和可視化想像,但課程的基本結構,在我看來,是在宣傳神經可塑性癒合過程中平復嘈雜大腦的若干必要階段。

首先,手掌遮眼,打開副交感神經系統,讓神經系統平靜下來,放鬆,休息。這一神經放鬆階段讓神經系統得以休息,為學習和分化積聚必要的能量。

其次,隨著失衡的興奮和抑制得到調節,神經調製出現了。當韋伯注意到閃爍的明亮色彩,他第一次意識到了這是過度興奮的跡象。然後,憑借該覺知,他還注意到了較暗的區域(與視覺系統受抑制部分相關)。通過運用精神想像黑色區域擴大,他積極主動地調製自己的神經系統,恢復視覺系統裡興奮和抑制之間的平衡。

再次,一旦達成調製狀態,一系列細緻的分化就開始出現。離開穩定的狀態,分化對人來說再困難不過了。分化必須在輕鬆狀態下完成。但它們又超過了大腦先前的能力範疇,故此也具備相當的挑戰性。完成分化的方法之一,是極緩慢極平滑地執行眼部動作,教會眼睛不在視野裡過分跳躍。

最後,學會分化之後,人就可以觀察、理解和享受這些新變化帶給整個神經系統的影響了。這至關重要,因為它帶來的改變是可行且愉悅的覺知,鼓勵大腦強化促成這些變化的神經網絡和活動。

韋伯帶著感官覺知完成了非習慣性眼部運動之後,他注意到了一件讓人愉快又出乎意料的事情:他現在能感覺到眼球在眼眶裡了。課程「通過直接感知我自己的身體部位,把眼睛帶回了我的自我形象。這對『死掉』的右眼尤其真實。」在他失明的過程中,右眼從他的身體形象裡消失了。身體形象既有心理成分(我們對自己身體的主觀感知),也有大腦成分(它體現在我們大腦映射圖的感覺神經元裡)。韋伯沒有了眼睛在頭部什麼位置的感覺。由於大腦用進廢退,當某個感知功能受干擾時,附屬於它的身體部位便停止發送正常的感覺給大腦。一如我們所見,費登奎斯相信,對廢用的身體部位,意識要麼停止再現,要麼調整再現,使之在大腦映射圖裡逐漸萎縮。這一天才般的觀察結論,預見到了神經可塑性專家邁克爾·梅策尼希日後的工作,後者用微電極做大腦映射時發現,動物不再使用某一身體部位時,該部位的大腦映射圖就縮小,或進行重新分配,用來再現其他的部位。

問題來了:為什麼包含了相同見解的貝茨法和佛教練習,不像費登奎斯修改版那樣適用於韋伯呢?韋伯回答說:「我覺得,我不具備相應的技巧或能量,可以不分心地進行冥想。在那個極度虛弱的時期,我需要一種更高效的東西,重新組織神經肌肉系統。」由於疼痛太過劇烈,眼睛的發炎和術後創傷又嚴重,他養成了「各種條件反射般地維持高緊張度的習慣」。由於費登奎斯的方法採用非習慣性的、分化式的動作,而且速度緩慢,有間歇期,韋伯才能夠不做出習慣性的、強迫性的反射響應。「費登奎斯的課程似乎解除了我的自我防禦。關注點在整個課程中不斷出現意外調整,不斷尋找以發現區別,讓我始終饒有興致地積極參與。我為改變做好了準備。」費登奎斯附加的種種動作,為韋伯運用冥想技巧鋪平了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