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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相遇

我第二次聽到加布裡埃爾的消息,是2月24日她發來的一封電子郵件。「加比」(她有時這麼自稱)寫信說,她最近很忙。她聯繫了安妮塔·索爾特瑪奇,安排了幾次療程,也參加了波士頓研究。索爾特瑪奇說,治療包括用激光短時間照射她的頭頂。加比開始治療幾個星期之後,就明白自己餘生的每一天,都最好是每天在激光下照射10分鐘。與此同時,她還打算去找卡恩看看自己毛囊炎,因為他對皮膚感染和創傷的經驗非常豐富。

加比從未提到過讓卡恩治療她大腦問題的設想,因為他展示的大部分幻燈片都是治療傷口的。但卡恩聽說她的認知症狀後,站在外科醫生的角度,他很清楚這些都是手術帶來的牽連傷害,因為不管外科醫生有多麼細緻,尤其是顱內手術,一般總有相當多的出血,從而帶來瘢痕組織,尤其是在大腦外圍的保護層(即腦膜)上。他還認為,大腦細胞的直接受損,也導致了她的症狀。

「我坐在椅子上,」加比對我說,「照射治療毛囊炎,弗雷德說,『我還能幫你治療大腦的問題,我這麼做好多年了。』他說的時候只是聳了聳肩,一臉就事論事的樣子。你知道弗雷德就是那樣的。」

從1993年以來,卡恩就給脖子有問題的患者治療頸椎(脖子上部),他意外地注意到,如果患者同時還有大腦中樞神經系統問題,這些症狀往往也能得到改善。他意識到腦脊液(在脊髓周圍流動),經光照後或許會流回大腦。

加比問卡恩治療內容是什麼樣的,卡恩說,在治療毛囊炎的療程中,他會用另一盞燈照射她脖子的上方,對準她的腦幹。他回顧了文獻,確信長期而言,低劑量的光對組織再生和減少病理性炎症有效,還能增加大腦中血液的整體循環。作為血管外科醫生,他知道,血液循環的改善對痊癒是至關重要的。最初的治療時間會長於一小時,但他覺得,加比用不著一輩子都照射激光。

第一次治療時,他把燈放在加比脖子上方,脊柱下方。事後,她精疲力竭,雖說她要做的一切就是坐在椅子上。她需要睡覺,這是大腦開始恢復的典型響應。這跟放射治療癌症後出現的力竭完全不同,後者是細胞遭到破壞。我在第3章介紹過,我認為受損傷的大腦(處於戰鬥或逃跑反應)進入了副交感神經狀態,關閉了戰鬥或逃跑反應,平撫了自己,做了自我神經調製,接著進入了神經放鬆的癒合狀態。

第二次治療後,加比知道自己的生活改變了。她注意到自己可以保持更長時間的專注了。到第3個星期結束,她發現記憶力改善,精力更足了,因為她刷牙能刷整整一分鐘了。噁心消失了。她有力氣開冰箱門了。8個星期後,她寫信給我:

我現在能記事,精神能集中,能做多任務了。我心智清晰。我能把頭整個朝左轉,能彎腰了。我可以聽收音機、唱歌、使用碎紙機,進餐廳和購物中心了。我回到了猶太教堂(麥克風不再讓我煩心),而且,我恢復在泳池鍛煉了。(尖叫的孩子、人群的喧囂和吹風機,對我而言不再是問題。)好天氣裡,我走路能比父親更快,我強壯了許多……我希望……我能再次開車……一開始的改變要幾個月才能站住腳跟,現在每隔兩三天就有變化,我太興奮了……我並不過分樂觀,但2012年,我再沒有嘔吐。

接著,她又加幾句:

本週六晚,科納音樂廳有一場音樂會:貝多芬和你的大腦,丹尼爾·列維京(Daniel Levitin)主持。

感謝您的關注和幫忙。

丹尼爾·列維京是全世界研究音樂對大腦影響的一位著名專家。他將和指揮家埃德溫·奧特瓦特(Edwin Outwater)及基奇納-滑鐵盧交響樂團(Kitchener-Waterloo Symphony Orchestra)一同登場。後者將演奏貝多芬的音樂。列維京則解釋音樂怎樣影響集體觀眾的大腦。列維京不是刻板的學者。他曾有過一份認真的音樂人事業,與斯汀(Sting)、梅爾·托爾梅(Mel Torme,爵士歌手)和重金屬樂隊藍色牡蠣崇拜(Blue yster Cult)一同表演過,為黑人音樂家史提夫·汪達(Stevie Wonder)、斯坦利·丹(Steely Dan)合唱團做過顧問,還擔任過桑塔納(Santana)和感恩而死(Grateful Dead)樂隊的錄音工程師。接著,和卡恩一樣,他來了個大轉型,做了研究心理學家,研究音樂與大腦怎樣互動。他現在是麥吉爾大學音樂感知、認知和專業技能實驗室(McGill University』s Laboratory for Musical Perception,Cognition and Expertise)的負責人,著有《大腦音樂電台》(This Is Your Brain on Music)一書。我立刻買了票,因為我們沒見過面,我打電話給列維京在蒙特利爾的秘書,邀請他當天晚上(也就是音樂會的前一天晚上)在我家共進晚餐。秘書小姐說,她會想辦法聯繫列維京,但眼下他正在洛杉磯出差。

那天晚上,我們正和朋友一起吃飯,丹尼爾·列維京敲響了門。交談中大家興致勃勃,聊起了現代德國和古代希臘的哲學家。吃甜品時,列維京看見牆邊立著兩把吉他,像兩個希望有人來邀自己跳舞的姑娘。那天晚上接下來的時間,我們一起唱歌一起演奏,別人寫的,以及我們自己寫的歌。沒有說過任何關於大腦的話。

第二天夜裡在演唱會上,列維京口若懸河,他和奧特瓦特機智地一唱一和,兩個人都好像是在說相聲。科納音樂廳是用美麗的木質材料修建的,牆壁和天花板呈現曲線形狀,給人一種走進精美共鳴樂器的感覺。

列維京、奧特瓦特和交響樂團逐一演奏了《愛格蒙特序曲》、《第九交響曲》第四樂章、《英雄交響曲》第二樂章,以及《第五交響曲》的全曲。樂團演奏貝多芬曲目的同時,聽眾們用小型數碼設備實時登記樂曲段落喚起的具體情緒;還有一台計算機統計所有結果。十分有趣的是,雖然樂曲沒有言語,但絕大多數的觀眾聽到一段具體的樂曲段落,都會體驗到同樣的情緒,不管是悲傷、哀痛,還是歡樂的期待。我們都知道,某些音樂段落似乎是高興的、悲傷的,或者恐懼的,但這裡真正展示了聲音的不同振動對多個不同大腦造成了類似的影響。列維京解釋了音樂,如它的音色、音高和變化,預期和意外的花腔裝飾,怎樣影響大腦產生這些情緒反應。演唱會在熱烈的掌聲中結束時,這個夜晚卻還在繼續。人們並沒有競相離去,而是擠在俯瞰綠樹成蔭的哲學小徑的門廳裡,傾聽一位傑出的亞洲鋼琴家現場演奏。

這時,我看到了她。我做夢也沒想到,對聲響和聽音樂存在那麼多問題的加比,會來參加一場貝多芬的音樂會,這可不是大腦受傷那麼嚴重的患者能忍受得了的呀。雖然前一天我讀了她說自己感覺大有好轉的信,卻不曾料到她恢復到了這般程度。她迅速穿過大廳朝我走來,每一步都穩穩當當的。她的臉上洋溢著光彩,眼睛也亮晶晶的。

她先向兩位朋友介紹了我,接著說,「上一次鼓起勇氣來參加一場類似的音樂會,我被聲音弄得魂飛魄散,事後在椅子上坐了半個小時。等我好不容易站起來,」她從我們站著俯瞰哲學小徑的地方,指向大約25碼遠的出口,「又用了20分鐘,才從這兒走到那兒,而且還得靠人攙扶。」

她的大腦在光的幫助下,開始了重新接線。

對加比的進展,卡恩並不感到意外。4月初,我和加比在卡恩的診所又見面了,卡恩向我展示他怎樣把激光裝置固定在她腦袋上方,頭骨最靠近腦幹和小腦的地方。他在她頭上忙活的時候,加比掀起頭髮,我看見她耳朵後方有一道13厘米長的傷疤,這是當初切開她頭骨救了她一命的外科手術留下的痕跡。

此後的8個月,我一直與加比保持聯繫。她從2011年12月下旬開始自己的第一次光治療,每星期兩次。到2012年3月上旬,她降為每星期一次,還說自己的長短期記憶能力都回來了,能進行多任務,最重要的是,思考清晰了。她對自己喪失心智功能的恐懼消失了。

她做各種形式的鍛煉,包括水上健身和打太極拳。對有著平衡問題的女性,太極是絕佳的鍛煉方式。

她是個從不消極被動的理想患者。激光讓她的身體組織開始癒合,而她仍然需要通過包括集中注意力在內的重複訓練,調動神經可塑性,重新學習自己原本會做的任務。她發現,很難向健康的人解釋從大腦損傷中恢復是怎麼一回事:每當她前進一小步,經常會出現挫折,好幾天都精疲力竭,因為「一小步」其實完全不小。在她的感覺裡,每一步的學習,都像是第一次在學,很艱難,因為從事該活動的神經元往往是第一次做該活動,原先負責該活動的神經元早已死掉了。但開始光療之後,加比發現,挫折越來越少了。負責照顧她的女士穿著黑白橫條的上衣來,加比說,「我能忍受它了,我不需要她再往上面蓋東西了。雖然不夠完美,但它不再是視覺尖叫了!」

她接著說,「一個星期前,我能重新欣賞音樂了!」現在,音樂不但不再折磨她、耗費她的生命,反倒為她帶去了活力。「這對我來說太重要了,因為音樂對我很重要……而且,我能跳舞了!」她解釋說,自己的平衡已經恢復了。

「上星期我見到了一個合唱團的熟人,」她接著說,「他看過我像木頭一樣移動和說話的樣子。他說,『天哪,你在走路!』我說,『你注意到了我的改善,真好。』他說,『你不明白,這何止是改善,根本就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