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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不僅僅是安慰劑

「說這是安慰劑或者暗示,我完全可以接受。」莫斯柯維茨說,「但從1981年以來,我搞這一行也挺久了,還沒見過安慰劑和暗示能堅持這麼久的。我從來沒有見過基於催眠或暗示帶來的疼痛改變能持續超過一個星期。」

莫斯柯維茨說安慰劑通常不持久,反映了醫學界基於無數安慰劑研究所達成的共識。如果響應非常迅速,是安慰劑反應的可能性更大,但安慰劑響應者更容易出現復發,雖然一些研究也表明,安慰劑效應能夠持續多個星期。

然而,莫斯柯維茨那些利用「MIRROR」方法和競爭神經可塑性的患者身上,看到的卻是完全相反的模式。患者病人往往好幾個星期都沒反應,接著疼痛逐漸減少;一旦他們對大腦重新接線,必須要做的干預就越來越少了。在利用神經可塑性技術重新接線大腦,治療學習障礙,改善中風及腦外傷狀況的患者身上,我也看到了相同的模式:症狀並不迅速消失。莫斯柯維茨患者的改變模式,跟我們觀察到的大腦學習新技能(如彈奏樂器,或者學習語言)也是一致的。我發現,明顯的神經可塑性改變有著典型的時間框架:變化要幾周(多為6~8周)才出現,需要每天在精神上練習。這是辛苦的工作。

持懷疑態度的人難於從可視化地想像特定的大腦疼痛區域中減輕疼痛,他們或許會認為,莫斯柯維茨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找了個辦法讓患者放輕鬆,降低大腦的整體喚醒程度,從而減少疼痛帶去的困擾。但安慰劑效應的研究告訴我們一件事,思想確實具有以激光般精準度抗擊疼痛的能力。

思想-大腦-身體的痊癒過程不僅僅是像放鬆那樣,重置整個神經系統的一般性、非特異性過程。神秘莫測地(因為我們還不知道整個機制),它瞄準了患者認為是焦點的地方,而且只瞄準這些地方。研究人員蓋伊·蒙哥馬利(Guy Montgomery)做了一個非常簡單的實驗:他在受試者的兩根食指上放置了足以引起疼痛的重量。然後,他只對一根食指塗抹了安慰劑乳膏。他發現,只有塗抹了安慰劑乳膏的手指,疼痛得到了緩解。這些人並沒有放鬆,並不處在恍惚狀態:他們處在意識喚起的正常狀態,他們的思想能夠指向急性疼痛出現的確切位置,並消除急性疼痛。

莫斯柯維茨讓我們對思想消除具體疼痛的能力有了進一步的認識:持之以恆的思想練習能強化這種能力,以持續的方式改變大腦的啟動放電。

與藥物及安慰劑不同,神經可塑性技術令患者重新接線大腦網絡,隨著時間的推移減少疼痛。效果持久。莫斯柯維茨的患者,有些人連續5年都享受到了好處。他的許多已經相對無痛的患者,身體上仍有損傷,偶爾也會引發急性疼痛。他認為,只要他們學習並實踐這一技術數百小時,他們的潛意識就會利用競爭神經可塑性接管阻斷疼痛的任務。如果潛意識並未接管,患者仍然可以把疼痛尖峰作為信號,自覺地利用競爭神經可塑性來進一步接線。

莫斯柯維茨最重要的一個見解是,在治療疼痛上大受歡迎的新型阿片類麻醉劑,其實反而會惡化疼痛問題,因為不管是製藥公司還是大多數醫生,都不曾考慮過神經可塑性在疼痛中扮演的角色。阿片麻醉劑是我們現在最有效的止痛藥物,一般無法長期發揮良好作用。很多時候,幾天或者幾周,患者就對藥物產生了「耐受性」:初始劑量失去效果,所以需要更多的藥物,否則,他們就會一邊服藥,一邊經歷「前所未有的疼痛」。但隨著劑量的增加,成癮和過度用藥的危險也在增加。為了更好地阻止疼痛,製藥公司發明了「長效」阿片類藥物,如奧施康定。患有慢性疼痛的患者,往往會終身服用奧施康定類藥物。

我們已經看到,大腦自己製造阿片類物質阻斷疼痛,而成藥連接大腦自身的阿片受體,作為補充。只要科學家們還認為大腦無法改變,就無法預料用阿片類藥物對阿片受體進行轟擊,有可能造成傷害。不過,莫斯柯維茨說,「如果我們先天的受體飽和了,大腦會產生新的受體。」它適應了長期浸泡在阿片裡,變得對阿片不那麼敏感,故此患者對疼痛倒越來越敏感,越來越依賴藥物,而這會讓慢性疼痛進一步加重。莫斯柯維茨說,所有的疼痛藥物都存在這個問題。

基於這樣的發現,莫斯柯維茨開始慢慢地減少許多患者的長期阿片類藥物。成功的關鍵是非常緩慢地降低劑量,讓神經可塑的大腦得到需要的時間適應沒有藥物的條件,患者也就不會體驗到「前所未有的疼痛」了。緩慢減少(減少到最初劑量的50%~80%),能打破阿片誘發疼痛敏感的循環。

「我不再信任疼痛管理了,」莫斯柯維茨說,「我現在相信治療頑固性疼痛的嘗試。」

他曾幫助患有各種各樣慢性疼痛綜合征的病人減少疼痛,包括神經損傷和炎症損傷導致的慢性腰背疼痛、糖尿病神經病變、某些腫瘤疼痛、腹痛、頸部退化疼痛、截肢、大腦和脊髓創傷、盆底疼痛、炎性腸病、腸易激、膀胱痛、關節炎、狼瘡、三叉神經痛、多發性硬化疼痛、感染後疼痛、神經損傷、神經性疼痛、某些中樞性疼痛、幻肢痛、脊柱椎間盤突出症、背部手術失敗帶來的疼痛、神經根損傷導致的疼痛,等等。我遇到過他的許多患者要麼徹底告別的藥物,要麼大幅減少,受到的副作用也更少。如果患者能堅持不懈地按要求付出腦力勞動,在所有這些疼痛綜合征上都能實現成功。

必須自己努力,是莫斯柯維茨方法的一個局限性。就算有一個像邁克爾·莫斯柯維茨一樣鼓舞人心的好醫生,也不是所有人都跟揚一樣,願意堅持不懈地加以應用,尤其是在最初幾個星期,沒有任何好轉跡象的時候。他指出,如果患者沒有收穫好處,就似乎不能從精神上調動自己去迎接挑戰(不管出於什麼原因)。許多人,或者說大多數人,都需要積極的強化。

揚、莫斯柯維茨和其他人,靠著理解怎樣運用競爭神經可塑性,實現了痊癒。快感回來了。到了這時候,許多臨床醫生會把剩餘職業生涯的焦點放在教患者運用可視化想像上,因為很多患者對此都能做出響應。但不是所有人都有所響應,這讓莫斯柯維茨感到不滿足。或許有些人需要除了可視化想像之外的方法來與疼痛抗爭。莫斯柯維茨想:除了幫助患者慢慢解除大腦裡疼痛回路的接線,他能不能借助身體自己的快感化學物質,更迅速地緩解疼痛呢?再說,如果真正恢復的意思不只意味著沒有疼痛,還意味著把患者帶回充實的生活當中,這又會是什麼樣呢?

2008年,在研究這些問題的過程中,他得到了專攻慢性疼痛的醫生瑪拉·戈爾登(Marla Golden)的幫助。戈爾登是急診醫生,也受過整骨訓練,這是要靠手操作的診療方法。她極大地深化了莫斯柯維茨對觸摸、聲音和振動的認識,它們都能以獨特的方式湧入大腦,競相與疼痛對抗。(在第8章我們會看到,聲音、振動和觸摸怎樣治療各種嚴重的大腦問題。)她靠著自己的手,從身體的角度切入疼痛,實現了顯著成效。

「我一直以為身體就是裝大腦的袋子。」莫斯柯維茨碰到戈爾德的時候這樣說。他假設病人的身體感覺,是大腦活動的產物。但戈爾德向莫斯柯維茨證明,身體和思想一樣,都是進入大腦的途徑。「我是陽,她就是陰,我們陰陽互補。」莫斯柯維茨說,他把戈爾德的方法完全內化了。如今,他們合作並開創了一種大腦-身體真正結合的方法來治療慢性疼痛,患者同時接收來自思想與身體的神經可塑性輸入,用來影響大腦。戈爾德的手非常敏感,莫斯柯維茨說,她有時似乎能靠手來「看」,找到問題區域,以及緩解慢性疼痛的快捷方法。我看過莫斯柯維茨和戈爾德在同時在同一患者身上協同工作,進行展示。莫斯柯維茨和患者聊天,幫助她用自己的思想從神經可塑性上改變大腦回路,而戈爾德則在患者的身體上忙活,同時對觸摸和振動感加以刺激。我跟進了他們的一些病患,看到了明顯的改善。

至於揚·桑丁,她2009年痊癒,我2011年對她做了回訪。她的慢性疼痛綜合征仍然沒有復發,她居然顯得比2009年時更年輕。2014年,她繼續過著無痛的生活,她知道:自己當初堅持不懈地運用思想(那時,她被疼痛困在一把椅子裡,沒法動彈,抑鬱,想要自殺),是自己有史以來做過的最佳精神能量投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