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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節 斷裂的修復≒第二次出生

你這一生總要允許自己遇到一個人,他打破你的原則,改變你的習慣,成為你的例外。

——匿名

孤獨的反義詞是連接

從來沒有為另一個人開心或疼痛到流淚的體驗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我從來沒有過。我是不完整的。我知道。但我也沒有什麼辦法。

——雅彤

無可否認,孤獨是一種能力。叔本華說:「要麼孤獨,要麼庸俗。」弗洛伊德理解獨立是「活著的必要條件」:「凡是有生命的有機體,保護自己免受外在刺激的騷擾,是一個比接收外在刺激更加重要的任務。」擁有孤獨的能力,說明我們不靠外界供給,我們自給自足,獨立完整。

但是「孤獨的能力」有時候會變成一個自我說服的借口,說服自己並不空虛、寂寞、冷,「我享受孤獨」「我不需要男人」「孤獨是一種能力,我有」……

但冷酷的事實是,凡是能力,都是你擁有但不必隨時動用的東西,就像你有錢,不說明你需要時時刻刻花錢。一個人「總是」需要動用孤獨的能力,那就說明他沒有這種能力,只是在冰冷地拒絕和否認自己真正的感受。

這種孤獨能力,只是假裝的。他們對自己虛偽,面對自己都不真實,歪曲自己真正的感受,接受不了內在小孩的孤獨感,才會聲稱自己有孤獨的能力。沒什麼就炫什麼,炫什麼就缺什麼,這是很淺顯的道理。郭美美好像並沒有傳說中那麼富有,李剛好像也不是什麼達官貴人,「秀恩愛死得快」,秀著秀著就分手了。

真正的孤獨能力,來自精神連接的飽足(fuIIy bonded)。它說明你在物理時空上孤獨,但精神上沒有喪失感。

連接,就是你有動情的人,且他們對你的反饋是對的,你在秘密花園中已經刻好了這些對的人的形象,無須他們物理上的在場仍可感受到他們的存在。只有當我們和重要他人建立連接,而不是和他們疏遠,才能獲得情緒上的穩定感和情感上的安全感。這才是孤獨的能力。

有個新學科叫「關係神經學」(relational neuroscience),它說我們的大腦和身體裡有幾條神經電纜,負責我們和他人之間的情感連接,連接會讓它們愉悅,不連接則讓它們焦慮。當我們和重要他人割裂開來,這幾個神經通道就會隱隱作痛,從而導致大量神經衝動不正常地亂竄,不僅會導致長期的怒火(無論是發出來的火還是憋著的)、抑鬱,還會導致各種癮症和慢性軀體疾病。

很多人第一次聽說連接的重要性,是在1998年。意大利帕爾瑪大學的一個研究表明:我們彼此之間連接得那麼深,深入神經纖維和腦細胞。神經生理學家賈科莫·裡佐拉蒂帶領他的研究團隊做的這個實驗。該實驗現在人人皆知,但當時他們並不是在研究人,而是在研究獼猴,他們研究的是獼猴大腦中一個很小的區域,一個掌管運動的腦區。當猴子伸手去拿東西時,該腦區的細胞就會放電,植入的微型電極就會有顯示。

一天,研究員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他在觀察猴子,而猴子也在望著他。他伸出手去抓東西,電極激活了。

不對啊。該腦區本來是猴子自己抓東西時才會放電的,但猴子沒有動「自己」的胳膊,它只是看到了「研究員」的胳膊在動。

好像挺神奇。科學家們相信,腦區有分野,有些管運動,有些管視覺,兩個腦區不是一類,不在一起。視覺腦區負責從外界接收信息,運動腦區則只負責行動。所以當運動腦區激活,只是因為猴子看到了別人在動,這顯然就否定了這種分野。彷彿猴子的大腦和研究員的大腦發生了共振,好像人和猴子交織在了一起,研究員就是猴子,猴子就是研究員。

他們繼續研究這個奇怪的現象,發現不僅僅猴子的大腦,人的大腦裡也有這種效果,並稱其為「鏡像效果」(mirroring effect)。換句話說,你看到我做了一個動作,就會像鏡子一樣在內部模仿我的動作,感受我的感覺,所以你理解我。

獼猴實驗後,他們提出假說:人類大腦裡存在一種「鏡像神經元」(mirror neurons),專門負責把別人當成自己。現在,大多數科學家不再認為這種細胞存在於特定的區域,它們存在於無數腦區,成為一個系統,並共同起作用。

我們會內部模仿,因為整個大腦都在複製看到的和聽到的一切信息。看到別人的頭磕在門上,你自己負責軀體感覺的腦區也會激活,並釋放信號:撞上了,好疼。在你深深的大腦內部,你的頭真的磕在了門框上。

鏡像系統是自動運作的,我們不必去思考別人在做什麼或如何感覺,就能感受到。馬可·亞科博尼(Marco Iacoboni)是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精神病學教授,在《人的觀照》(Mirroring People)中更進一步,他說:鏡像系統幫助我們「理解我們存在的環境,理解我們和別人的連接。它告訴我們,我們並不是一個人,我們在生理上(請注意『生理上』這個詞)是相連的。我們在進化中得到的身體,和彼此深深地連接在一起」。

太過獨立的人就已經不太健康了,因為人類的神經系統就是這麼設計的,我們在「生理上」相連,所以寂寞的人一般身體狀況會不太好,因為他們生理上也是不健全的,並非只是精神上。我們天生需要和人建立連接,互相動情,互相關愛,這樣生理機能才能正常運轉。這是大腦機器的一部分,缺了就轉不好了。

我們該如何和他人建立連接,擁有孤獨的能力呢?這不是兩個問題,而是一個問題。當我們和配偶、父母、子女、兄弟姐妹、親戚朋友保持溫暖、安全的連接時,我們的神經通路就會受到適宜的刺激,使我們的大腦變得冷靜、容忍、健康、體諒,有能力去應對空間意義上的孤獨,因為我們在精神和生理上都不寂寞。

這樣的一個連接,會連接著兩個人,於是,當我們連接飽足,即使他們不在,也不會損傷我們的安全感,因為他們已經在內心佔據了相應的位置,不會因物理和地理上的不在而減損太多。

總有些人感覺不到這種溫暖或安全,這些神經通路因長期缺乏適宜刺激所以弱化了,甚至瀕臨崩潰的邊緣。這時會出現一個死循環:缺乏連接,感覺不到安全;感覺不到安全,所以拒絕連接;拒絕連接,拒絕被療愈,則反過來更剝奪安全感。一旦抗拒親密關係、恐懼結婚、恐懼擁抱,人就很難再自己跳出來了。

連接的飽足即孤獨的能力,孤獨的能力即忍受暫時分離的能力。社會心理學把人放入社會關係中去定義,而不是把他看作一個獨立的人格體系。人是社會性動物,我們的社會腦裡都住著重要他人,他們組成了「我」。和重要他人的連接,決定我們孤獨的能力。

人不是通過分離獲得孤獨能力的,孤獨的能力,只是暫時分離的能力,物理上的暫時缺席,說明精神上的持久在場。

我們會爬、會走後,慢慢嘗試從母親身邊離開。因為他已經和母親做好了精神連接,所以有能力去探索非我的世界,有能力整合和建立更多的連接了。而後他會暫時退回來,繼續享受和母親的親暱。他不是在試圖培養脫離母親的能力,相反,他已經在心裡存下母親的存在,就可以帶著作為精神存在的母親到處去冒險,而不會感到不安全了。這是人的第一次連接,之後所有的連接,都取決於這次連接的質量,都是這次連接的翻版。

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的東西,才是問題的真正基礎,那些稍加努力就能進入意識層面的,從來都不是重要的、根本的東西。

動情就是人格的熔化

和一個人在一起,如果他給你的能量,是讓你每天一睜眼就能高興地起床,每天一合眼,就能安心地入睡,做每一件事都充滿了動力,對未來滿懷期待,那就說明你動情了,你允許自己被他影響和羈絆,你開始把他內化進自己的人格,你在成長。

——孫向東

禪宗講修行,說有三個境界。第一境界,見山是山,見水是水。第二境界,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第三境界,見山又是山,見水又是水。

咨詢方式也有三個不同的檔次。最低檔的就是把咨詢當作教育、「掰」,用冷靜、理性的方式,試圖把自己的價值觀灌輸給案主,啟發、引導案主採用自我約束法,要求案主擁有另一套生活態度和生活方式。

「掰」是最沒有效果的,就像掰一棵小樹的生長方向,要麼暫時有效,很快彈回,要麼勁兒使大了,就掰斷了。

為什麼會這樣呢?人都有自我統一的本能,保護自己的完整和自我價值感。硬「掰」很容易激活自我價值的保護機制。自我價值感是個體對自身價值的意識和評價,通過他人的評價而確立,所以個體對他人的評價極其敏感。自我價值的保護原則,指人為了保護自我價值、自我支持,心理活動的各個方面都盡力防止自我價值遭到貶低或否定。

為了保護自我的完整性,人對肯定自我價值的他人,就予以接納,而對否定自我價值的他人則予以條件反射式的拒絕。他們拒絕認識自己的缺點、情緒,即使他們知道那些也許正是自己的問題所在。只有他們知道,不良認知習慣是在保護他們,雖然是偽保護,但它們維持著一種平衡,不至於讓心理結構失衡或瓦解。心理結構失衡的後果是任何人都無法承受的,所以,他們拒絕灌輸和改變,只是在拒絕打破平衡而不至於失控。

中級的,是只肯定該肯定的,不否定、厭煩或批評該否定的,也就是只標定案主的優點,從而賜予其力量,使其自己解決問題。咨詢師要理解、包容、尊重,不把自己的價值觀、生活方式強加給案主。不管案主的行為多麼荒唐,情緒反應多麼不合理,思想多麼怪誕畸形,咨詢師都要表示理解。咨詢師只是陪伴,只是返照,只是給案主提供一面鏡子,讓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問題以及改變的力量。這叫「共情」(詳見「移情」中的b環節)。

最高級的是「移情」。如果共情不管用,才採用移情,移情是共情的下一階段,是對愛情/親情的擬態,成為案主的重要他人的代替品。移情有時是一種阻抗,會耽誤治療,有時是一種療愈方式,幾乎是一顆萬靈丹加一把雙刃劍,需要極高的功底才能操作,否則往往弄巧成拙。

人本主義的羅傑斯最善於使用移情的手段。他也使用精神分析的術語,但反對弗洛伊德對「移情」價值的蔑視,反對弗洛伊德對「自我」的貶低。

弗洛伊德認為「移情」是「阻抗」的一種,還認為人是超我和本我決定的,自我只是個假裝的王。羅傑斯則特別強調「自我」的作用,他說:所有問題都是自我沒有發展起來的原因,人不尊重自己,拒絕自己,所以沒成為自己。咨詢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讓「自我」強大起來。而讓「自我」重新強大起來,莫過於「移情」。

咨詢一兩個小時,羅傑斯也說不了幾句話,他更像一個聽眾,不僅通過點頭和皺眉等回應案主的情緒,更真的感同身受,模擬合格父母的樣子。移情的結果是讓咨客愛上自己,把自己當作重要他人(撓他腳心都不癢的人),動情,熔化人格,從而得到重塑的機會。

這個過程一般可分為6個階段(喜歡→認同→移情→倒退→整合→轉移)。

a.咨客喜歡上咨詢師。

這就像情人之間的一見鍾情,如果第一眼不喜歡,剩下的工作就事倍功半了。

b.咨客試探咨詢師,看是否可以安全地認同他,也就是是否可以熔化自己而不受到傷害。

案主要先認同咨詢師本人,咨客的人格才有機會熔化,然後才有重塑的可能。案主一生都在尋找這樣一個機會。但人格不是冰棍,說化就化了。你願意對著一個陌生人揭開自己最隱私(甚至無法覺察)的痛處嗎?所以人格的熔化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所以試探得再充分也不為過,會分很多步,步步升級。

要動精神手術,就要面對自己不願直面的傷痛,還要揭開它,把刀子伸進去改造其結構,那是何等痛苦啊!而且這還要在另一個人在場的情況下進行,而且誰知道割開了能不能縫好啊,而且心理咨詢中沒有麻醉藥,還得由案主自己來做……要剖開人格,就得直面焦慮的根源,這便意味著要面對自己的脆弱性,所以會引發個體的深層焦慮。

咨詢師要勾動咨客的心弦,賦予其忍痛的能力,就要獲得認同和信任。要得到認同和信任,建立和平安全的氣氛,讓咨客自己割開人格,並動裡面的精神結構,需要咨詢師「絕對接納」,來模擬合格父母的反應,應對他步步升級的試探。

咨詢師對案主的接納,不是接受案主積極、光明的一面,而是要接納其消極、灰暗的一面,即接納案主非正常的一面,咨詢師、普通人甚至咨客本人厭惡、反對的一面。咨詢師要相信,這些貌似消極、灰暗、非正常的一面,都有深層原因,不是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咨詢室就像一個電影院,只要有票,任何人都可以去看電影,允許持票人進入影院就是對有票人的接納,不管他道德品質如何,財富如何,婚姻關係如何,文化程度如何,年齡如何。咨詢師沒有喜歡厭惡等情緒,沒有欣賞仇恨等態度差別。

咨詢師要接納他手淫的習慣,接納他的盜竊癖,接納他的酗酒動機……面對愛家庭同時有婚外情所以痛苦的案主,咨詢師母親(或咨詢師父親)需要完全放棄自己的反感,去接納、理解、尊重,接納他婚外情的衝動,理解他為什麼會喜歡婚外情,尊重他。當咨客感覺到,「婚外情」沒關係,是有深層原因的,改變和不改變都是可以的,那個喜歡婚外情的自己被人接納了,案主才會感到安全和溫暖,才會認同和信任咨詢師,才有力量去審視自己的問題,才會開始探索自己會這樣的深層、未知的原因(「父親拋棄了母親和我,當時的感覺是很疼的,所以我一直想證明,其實沒有人需要穩定的家庭關係。這樣,我就不會感到疼了。我似乎一直試圖證明這一點,而我自己好像一直沒察覺到……」),並有了重塑的機會。

一個愛學習的咨詢師,不可以批評一個調皮搗蛋的學生。只有當他知道自己不學習也被接納,也被包容的時候,他才有了選擇的自由,有了自我掌控的感覺(基礎安全感),開始在這種自我掌控能力的前提下熔化,重新塑造自己的人格模型。

咨詢師尤其要接納案主懼怕面對的所謂「醜陋」部分,完全接受,完全容忍,完全理解。不管案主的情緒和行為如何荒唐,如何不可理喻,咨詢師都要理解和接受它們,尊重案主的傷痛、缺點和壞脾氣,認同他作為一個人的存在,在價值、尊嚴、人格等方面與咨詢師平等。每個案主都是一個有思想感情、內心體驗、生活追求,有獨特性和自主性的活生生的人。

這就是前面說的「共情」。咨詢師會變成一個知音,雖然不一定會和咨客共彈一曲,但是能欣賞他獨有的雜亂曲調中一般人無法察覺的美,欣賞雜亂中的邏輯。只有這樣才能獲得認同和信任。

c.咨客把對親人的「情」轉「移」到咨詢師身上(「移情」),愛上他,把他當作重要他人,允許他成為自己人格的一部分,對自己的人格進行攪動。

咨客認同了咨詢師,就會動情,把咨詢師當作情人、父母,至少是大哥哥、大姐姐。動情是人格的熔化狀態,兩個人有心靈意義上的接觸。任何一次熔化都是擾動人格結構的機會。但在另一方面,允許自己被擾動時,咨客是最脆弱的,他陷入一個完全被動無助的狀態,所以這個狀態是危險的。

動情狀態是一把雙刃劍,是療愈的機會,也是最軟弱的狀態,不被保護,完全被動,所以療愈總是和危險的可能性共存。

d.人格熔化後,虛假的自我價值感瞬間崩塌,舊傷開始重新淌血。咨客作為成年人的心理平衡會被打破,回到曾經的不平衡階段。無意識中那些被掩蓋、否認、壓抑的問題會自動浮出意識層面。

咨客會倒退到心理固著期,變回一個茫然、受挫的小孩子,開始搜尋自己為什麼會不開心。這就是重建早期記憶的治療過程,咨詢師把咨客拉回到過去,一步步成長到現在。

案主會倒退到小時候去,在熔化狀態下找尋那些堅硬的東西,也就是自己不安的根源。最多的原因可能是冷漠、情感壓迫或當自己做了一件本無所謂的「錯事」時,沒有得到父母的正確反饋。那些事現在看來都是極小甚至不屑一顧的問題,但對當時的那個小孩子來說則是「天都塌了」。(如果一直壓在潛意識中,沒被覺察到,他就會用一生去證明:小孩子應當/不應當……把這份創傷傳遞給子代。)他會重新體驗當時被拒絕、被否定的痛苦。

不平衡發生時,情緒是焦慮的、痛苦的,甚至是無助的、絕望的。咨客回歸失衡的狀態,允許自己再次體驗失衡的痛苦。

咨詢師必須接受這個傷口,並認為它並不令人難堪,可以接受它。

然後,咨客會指著這個傷口,承認它的存在,莫名其妙地流淚,甚至攻擊咨詢師母親(咨詢師父親),這就是手術過程。

咨詢師必須做合格的父母該做的事情,無條件地包容他的負面情緒,感受他的痛苦和委屈,承受這些攻擊,給他撫慰。

咨詢師不僅要無條件地接受他的一切,尤其是他扭曲的認知、偏激的行為、消極的負面情緒、美醜不定的面貌,還要放棄任何批評、排斥、貶低,否則後果都是災難性的,因為此時的案主極其敏感和脆弱。

咨詢師需要極大的耐心,把自己變成一個垃圾桶,讓對方宣洩,直到在不知不覺中耗光了這片傷口攜帶的所有負能量。

e.咨客感到自己的缺點被包容,感受到自己的情緒、情結消失,於是有了力量誘發自我重新生長。

人性會見的整合階段,就是給咨客提供一個模型,一個可以給他參考的模型。咨客在熔化狀態中,需要在自己的身體以外,找到一個完整的形象,然後按照這個完整形象,把自己剛剛熔化的人格重新塑形。所以,咨客康復後,言行舉止一般都會略帶上咨詢師的影子。

f.咨客對咨詢師的情感開始轉移到正常的其他人身上。

這個過程不見得是必須的。如果移情是咨客把咨詢師當成了戀人、父親,那肯定需要轉移,如果移情成了大哥哥、大姐姐,這就不需要轉移了。

當然,如果只移情成了大哥哥、大姐姐,可能說明效果也許還不夠好,不夠深,不夠徹底。

對人際關係的考驗存在於親密關係之中

一個人在追求期、到手後,結婚前、結婚後,對朋友、對家人……可能完全判若兩人。他們會高估親密的人,認為他們像咨詢師一樣有能力、技術、耐心,給他們套上一份無力承擔的責任,從而把親密關係搞得烏煙障氣、支離破碎。

——孫向東

要修復安全感,就必須接續新的連接,必須把另一個重要他人納入自己的人格,但這不是說說就能做到的,需要面臨很大的挑戰。

上面說了在咨詢室裡的治療過程,但是不進咨詢室的人,也終其一生都在尋求療愈的可能,但是你也知道,這是個艱難、漫長的過程。

失戀、結婚、生子是我們自動重獲連接僅有的三次機會。要續新連接,對於二三十歲的年輕人來說,先是談戀愛並失戀。戀愛是自我療愈的嘗試,前幾次通常都會以災難收場,平均八次之後才能找到正確的人。但是前七次是必需的,因為它們具有強大的療愈功能。

這個過程是痛苦的,我說的不只是戀愛,而是對別人動情並失戀。或許動情時未覺察的痛苦,注定一份戀情的必然終結。如前所述,6個月的嬰兒經歷了精神上的第一次分裂,他意識到自己不等於母親,所以痛苦。生命中隨之而來的所有分離,都是這個巨變的變體,充滿了焦慮。但另一方面,要回歸子宮也是令人恐懼的,因為那意味著倒退和死亡。所以,精神上的融合也讓人痛苦、抗拒。人一生都在和這兩份不安全感進行鬥爭:分離焦慮和融合恐懼。

從男孩到男人,就是撕裂和母親的關係,並和妻子在精神上融為一體。這是同時面對分離和融合,兩份痛苦疊加,會讓人無法適從。對於女人,接受一個男人,就是要把父親從戀人的位置上趕走,把另一個男人安在那裡。這種轉變是更加痛苦、焦慮的,這相當於「拋棄」了父親——自己的第一個情人。自此,女人的負罪感一直縈繞心頭,久久不散。

每一個重要他人的誕生都會讓人面臨人生中另一次巨大的轉變,總是讓人悲喜交加。愛上一個人,恐懼和焦慮會疊加。所以獲得重要他人的結果雖然美好,但過程卻是痛苦的,無意識中會泛出寒意。

這還是說成長環境比較好、不缺乏安全感的人。安全感不夠的,就直接逃避融合的恐懼。想一想融合的劇痛,情緒一下子就會跌到冰點。他們/她們會告訴自己:我不喜歡戀愛,我是獨身主義者,我是同性戀,我是無性戀……總之,我就是覺得不舒服了,我要逃,我要拒絕。否認自己的生理性別,有時候只是一種托詞和借口。其他的說辭還包括「我怕迷失自我」「我怕失去自由」等。44

如果有什麼機會可以自然而然地恢復安全感,那就是不斷地談戀愛,愛過,然後失戀,再愛過,然後再失戀。每一次失戀都會讓人格經歷一次震盪和調整,療愈是遲早的事。不經歷多次刻骨銘心的失戀,僅憑自己的力量,人是無法變得完整的。

失戀的故事情節一般都差不多,都是一開始兩個人很好,過段時間就不好了,當男朋友/女朋友從朋友變成「重要他人」,這個男人/女人就開始變成父親/母親的代替品。他/她需要一個能像合格的父母一樣的人,來療愈自己,並一次次以失敗告終,每一次都得到一點點成長,並最終獲得完整的人格。

戀愛就是動情,就是允許他/她成為重要他人,住進自己的心裡,而自己的人格開始熔化,企圖獲得重塑和新生。但前幾次嘗試一般都會失敗,因為新生這種事,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做到的,人格重塑不是捏面人,等會兒就好。前幾次失敗是人恢復安全感所必須經歷的過程。

有一些恐懼親密關係的人,接受了理性上的規勸,開始「戀愛」。但即使進入了這種關係,也是身、心分離的。換句話說,身體進入了,但精神還在外面冷眼旁觀。不動情那都不叫戀愛,頂多叫機械愛情,不戀愛就沒法失戀,療愈效果非常差。

只有動情的親密關係是療愈的,能夠讓人恢復安全感,但當有了這樣的機會,人們卻恐懼並輕易地放棄。這無論如何都不能不算一種悲哀。我覺得重要的事情多重複幾遍也不為過:讓人恢復安全感的是動情-失戀、動情-失戀這個過程。

女孩前幾次找男朋友,其實是在找個三位一體,也就是他同時需要是她的老爸、男朋友和孩子。老爸負責給錢,無條件愛你;孩子負責滿足你的母性大爆發;男朋友負責滿足別的方面。這說明這個女孩其實不是在扮演女朋友這一個角色,而是三個,依次是女兒、妻子和母親。這是正常的,然而也必然導致此次戀愛的終結。

她們會閃回到小時候,不自覺地去試圖尋回曾經消失的那份關愛。她們需要自己喜歡的人接受自己的缺點,然後自己才能接受自己,像要求咨詢師一樣要求男朋友。她們試圖把埋下的被父親拒絕、否定的情緒,在這份關係中復演一次,然後會導致災難和成長,因為男人會對自己要扮演的這個三重角色感到困惑和無力招架。

角色混亂,說明缺乏安全感,還需要此次失戀來療愈。

缺乏安全感的愛情,總是驚天動地、刻骨銘心的,同時也是深度療愈的。缺乏安全感的婚姻,則是災難現場。如果她沒在前幾次失戀中完成修復就進入了婚姻,那她在婚姻中扮演的主要角色,就仍然是女兒。這可就麻煩了。她們所追求的雋永感情,最後都變成了以愛的名義進行折磨。

戀愛中,女孩(男孩)都認為對方有義務把自己當女兒(兒子)一樣寵,對方也這樣認為。但是沒有幾個丈夫(妻子)會像咨詢師一樣擁有同樣的耐心、技術和時間,也沒有能力。於是前幾次戀愛中的情人關係,一定是脆弱的,也一定是最深刻的,因為男朋友(女朋友)和父親(母親)融為一體。於是她/他的人格一次次熔化,並一次次以災難收場,每次都會獲得一點點成長,並最終領悟父親和男友是兩種不同的人,準備好接受婚姻的狀態,進一步完善自己的人格。

和母親/父親的斷裂,如果沒有在戀愛、失戀中修復就步入了婚姻生活,最終人會忘了自己想要什麼。他們需要的是人格完整時的安全感,一旦結婚,治癒的大門就已經關閉(再次開啟要等到家裡添新生命)。於是,精神上還沒成熟的人進入婚姻殿堂後,焦慮的情緒就會激烈,並把這些不安投射給配偶,於是家庭氣氛會變得猜忌、不安、對抗……男人一般開始索要無限制的放縱和絕對的權力,或者女人開始索要機械的、完全的付出,也就是前面說的情感勒索。他們壓抑的焦慮,甚至會包含復仇的衝動,意圖像征性地勝利,把家庭當成爭奪權力的戰場。

這樣的夫妻雙方在一起,常常不是動情的,而是動權的。他們往往都想改造對方,對對方的罪狀如數家珍,證明對方的錯誤,不斷重複以達到改造對方的目的。或者玩弄手段,控制對方,維持自己的地位,一定要遂了自己的心願才行。

但在外面他們可能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人,那些非重要他人完全無法勾起他們的復仇慾望,所有不安全感只有投射給親密的人才有感覺。

如果有一方或雙方把不安帶到了婚姻中,但婚姻又不至於破裂,那該怎麼處理呢?據說有個美國警察抓到兩個嫌疑犯,不敢打他們,就用手銬各銬他們一隻胳膊,讓他們互打。剛開始兩人還有一種默契,我不打疼你,你也不打疼我。但在這個過程中,其中一個總能在某一次感覺到,你打我的這一下比我剛打你的那一下更重。這麼一想,下手就重了,於是對方的拳頭的力量也開始升級,最後變成輪番升級的互相攻擊。

如果談到愛,那是個關於輸的藝術,任何一個人想贏,那兩人就都已經輸了。我知道羽毛球、網球之類的,都是競爭性項目,但是你還記得小時候怎麼打羽毛球嗎?我們要盡量讓對方接住,這樣他才能打回來,遊戲才能繼續。如果對方沒接住,受累撿球的是對方,但失分的是自己。婚姻也是這樣,是一個貌似競爭的項目,實際上是一個互相認輸的遊戲。雙方為了愉悅地玩耍下去,就要遵守遊戲的規則:讓對方接住球,讓遊戲繼續。

孩子是家裡最具有療愈價值的一個,也是最早的第三者。當家庭裡突然添了個大胖小子之後,家庭的幸福指數是直線下滑的。如前所述,面對新的重要他人,人總是悲喜交加的。

每個人心裡都有個沒長大的小孩,早期經歷過創傷和痛苦、恐懼的人,還經常在成人和孩子之間互換角色。孩子出生後,第一個嫉妒的人是丈夫,不管是女兒還是兒子。本來丈夫享有妻子全然的關注,在他的眼裡,她曾經是驅趕走了母親、代替母親的位置的人。「現在,她開始不再有那麼多精力理我。」當初和母親分離的那種焦慮,會再次降臨。丈夫和孩子之間開始爭奪母親的關注,丈夫感覺被忽視了,這種忽視會和母親的分離相連接,放大當下的痛苦。但對這份痛苦,他是沒有覺知的。這是丈夫要面臨的危機。這份說不清、道不明甚至沒有覺知的不安可以由他自己消化掉,如果消化不掉,引入家庭生活,就是家庭的另一場災難。家裡有了孩子之後一年內離婚的中國夫妻不在少數。

生孩子對妻子來說是痛苦的,結果是療愈的。這時,她有了兩個重要他人都需要自己,精神需要有了飽足的機會。但是生理和社會的變故會讓女人經歷產後抑鬱,容易累、發困,想照顧孩子又不太有經驗,看著孩子哭得稀里嘩啦心都碎了,可是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所以心情低落,容易哭泣。

如果家庭中的安全感不夠,這個孩子——作為家裡最弱小的個體,很有可能會成為不安全感的集散地,也就是家族祭品的角色,所有的負能量都開始向他/她聚集起來,壓迫他/她的人格,剝奪他/她的安全感。

如果有了第二胎會怎麼樣?第二胎會不會分擔第一胎作為祭品的角色呢?不會。45父母生第二胎後,精神一般就療愈好了(新添重要他人是療愈的),即使療愈不好,也不會像傷害第一個孩子那麼深。

這時候,小孩子是新寵,大孩子被忽視了,本來就不夠的關愛,這時候就更少了。他/她的人格會遭到進一步的壓迫。

而且,他/她會開始分裂。嫉妒感會指向小孩子,但他/她又愛這個小孩子,所以自從第二個孩子出生,大孩子就開始了這種分裂。於是,這個四人家庭中,三份苦難都加在了頭生子/女身上。弗洛伊德有了一個弟弟後,很嫉妒他,想咒他死,但是當弟弟真的死了,他又非常自責,彷彿真的是自己咒死了弟弟。這種內疚感持續了一生,他一輩子都在和這種內疚感做鬥爭。

如果一個四口之家有任何不安全感,最後都會由這個頭生子來承擔,如果這個四口之家的父母最後還離婚了,那麼這個頭生子/女心理出問題的概率就會很高。

如果頭胎是女兒,生病幾乎是100%的。女孩愛弟弟,會勝過男孩愛妹妹,她們恨那個弟弟,但又如此愛他,母性的本能和爭奪關注的本能互相衝突,從小就種下了分裂的病根,即使父母沒有離婚,她們不生病的可能也幾乎為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