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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節 愛無能:父親是女兒的第二層皮膚

動情是痛苦的,我從來沒有體會過愛的感覺,不管是被愛還是愛別人。我想,被人珍惜的感覺,一定很疼吧。

——雅彤

如前所述,人需要2~15個重要他人寄托自己的情感。

但對一些人來說,這個領域內,可能空無一人30,或不足兩個。女孩需要和父親發生精神戀愛並被愛,然後才能成為一個女人,才能被別的男人愛。31

但對一些女孩來說,這個領域內,可能缺失這個男人,所以固著在了女孩階段。

誰會開發我們的對異性的情感空間呢?當然是異性的父母或哥哥姐姐。對女孩來說,父親是第一個愛上的對象,她的初戀一定是她的父親,如果沒有哥哥,所有任務就只能由父親一個人來做了。

最先來到並開發自己的秘密花園的,就是父親。我們只允許他進入,於是他就進來了。

當他缺失或沒有進入,這片領域便是無人開發的處女地,比如他是家裡的一個影子式的或隱形的存在時。

或者他曾經來過,但不幸的是,他傷害了這裡,他傷害了這個讓他進入自己秘密花園的女兒兼情人。於是我們又把他趕了出去,代價往往是慘重的,甚至是花園本身的損毀。

當時的喪失感和透入心肺的痛感,讓這個心理世界因為曾經有人來過但現在無人打理,顯得異常荒涼和難堪。

無法對母親動情,和世界建立連接的能力就會缺失,她會很難認同自己,所以亟須他人認同自己,討厭別人看不見自己;被第一個動情的戀人傷害,和父親的連接被切斷,和所有男性建立連接的能力就會缺失,傷疤會變成一個冰罩,把自己保護和封起來,為熔化(動情)而感到焦慮和恐懼。這種懼怕,她是沒有覺知的。

只有殘垣斷壁,還不如一直荒無人煙的好。為了維持平衡,她會告訴自己:我心裡不冷,我心裡沒有空洞,不需要男人佔據這裡的位置。她會自動關閉這裡的大門,用冷漠貼上封印。

因為愛,所以疼;所以,愛=疼。因為父親=男人=動情,所以對男人動情=疼,所以某女孩說:「如果我變成拉拉,那該多受歡迎啊。」

父親被迫或主動忽視過女兒或傷害過女兒,這種關聯就會自動形成,是一種不由自主的、不自覺的、被動的、不可抗拒的、抵抗不住的、由不得你的影響。

當她要對任何有潛力激起自己情感的人動情時,首先,就需要解封這種未知的恐懼,並暴露內在的荒蕪。這個過程是痛苦的,她被第一個男人無視過,傷害過,不僅僅是失戀那麼簡單,因為那是她一生中第一次戀愛。甚至,為了不解封恐懼,她會否認自己恐懼的事實,否認自己需要被一個男人關愛的真實感受,使心靈和身體都冷下來。

所以她會失去和異性形成親密關係的能力,愛不了,因為她知道:對男人動情,是災難性的,至少讓她不舒服。

對她來說,愛上任何人都是令人恐懼的。這是真正的原因,但表面理由會有很多變體:「我只喜歡小鮮肉。」「愛我的人我不愛,我愛的人不愛我。」「愛上別人意味著被影響,所以為了擺脫控制、不被擺佈,我不能在別人愛上我之前付出真心。」「我害怕太多的愛會剝奪我的自由,把自己束縛住。」「保證自己的獨立,才能不給別人傷害你的機會。沒有人能傷害你,除非那是你在乎的人。」第一次戀愛中的恐懼的泛化,波及了所有的男人。她不敢愛,因為實際上最愛的那個人曾經拒絕自己的愛,那麼眼前這個人,這個像自己的父親一樣可愛的人,定然會同樣讓自己傷痕纍纍,鮮血淋漓,再次傷害自己、離開自己、無視自己、或不認同自己等。這種恐懼泛化是動物我層面的,成了幾乎無法改變的本能,是一種不知不覺的恐懼。

她們會從精神上拒絕任何異性,彷彿任何動情都是犯賤,允許父親對自己的領域再次入侵,佔領並再一次加以毀壞,然後揚長而去。

內在的荒蕪,會讓她自動地調節跟異性的親疏度,維持一定的心理距離,這對她心理上的安全感來說是至關重要的,只要他是男人。她只需要那些可以把性別模糊掉的男人,或者空中樓閣中的男人。

從未被愛過,或者被自己的初戀父親傷害過(比如被父親打過耳光或有一段較長的時間和父親分離過),就會拒絕愛,因為她知道愛的感覺是疼,是分離,是無視,是不認同等,隱性的內傷和肢體上的疼痛不可同日而語。她對愛這種未知的東西充滿了拒絕感,所以恐懼,因為恐懼,所以冷感。

但是另一方面,作為一個雌性動物,心靈的荒蕪、心裡空蕩蕩的感覺,會帶來無窮無盡的焦慮,並與日俱增,往往會投射到軀體上,頸背不舒服、皮膚容易起雞皮疙瘩、害怕與人有肢體接觸。

永無止境的內在痛苦,這是她所不願意的,於是,她分裂了:她一方面恐懼孤單,渴求愛情;另一方面,如果有人離她太近,激活她休眠的性激素,就會讓她感到不舒服於是抗拒。面對這樣一個人,她就像抱著一塊燙手的金子,扔,扔不了,抱,抱不住。於是分裂產生了,痛苦和焦慮加倍,很容易導致神經症。

每次有異性接近,她都會感受到更加焦慮,於是這份焦慮也被歸罪於接近者。抗拒感成了一種本能。她會竭盡全力地暗自拒絕,把自己變冷,把闖入親密距離的人趕出去,性冷淡(有時叫無性戀傾向)、見到喜歡的男神就緊張得掉鏈子、男性恐懼等,大抵都可歸於這個原因。

她只能暗戀男神。當被心儀的男神垂青甚至反追,她不會認為這是個機會,她會嚇跑。她只能追男神,一旦男神有反饋,她就開始輕視他,把他從神位上拉下來。她也不希望成為他關注的焦點,她恐懼他對她的期待,拒絕他的瞭解、示好、追求……總之,只要性別和相對位置確定了,就是可以帶來威脅的。她恐懼地逃離或推開,不惜無視自己越來越強烈的渴求,忽視自己的真實感受,從而加劇分裂。

這就是葉公好龍的故事。葉公(她)很喜歡龍(男神),但他(她)只能刻點龍紋(幻想和男神親密接觸),很近又有點遠的感覺才是對的,龍(男神)真來了,那可怎麼得了。

她推開了,彷彿要維持自己的獨立或變得更加自在。但她那個渴求親密關係的聲音,越來越響,她不得不一次次更加賣力地壓制它,或者期待一個「霸道」總裁把自己拉回來。

她壓制的這個自我,一直盼望著有一個伴侶,能夠無條件地接受自己,愛自己的任何方面,不要離開自己,認同自己的價值和可愛,對自己的愛有反饋。但她對此又抱有懷疑態度,在任何人際關係中,她不相信他會這麼對待自己,因為本該最愛自己的父親也沒這樣做。

推開比逃走更爽,她可以享受拒絕的快感。「拒絕真愛是很爽的,有一種把玉杯摔碎的感覺。」「如果玉摔不碎,怎麼證明它不是塑料呢?」「美不用來摧毀,它有什麼價值呢?」

或者她沒有學會拒絕,而是學會了曖昧並傷害。「刺疼愛自己的人,我就是在刺疼自己,就像父親刺疼我一樣,但這種疼非常美妙。我要扮演父親的角色,就像他刺疼我一樣刺疼眼前這個男人,並體驗他當時體驗到的美妙感覺。」

她恐懼被無視、被傷害、被拋棄、被當作不存在,所以學會了先拒絕和傷害,把對方當作不存在,從而杜絕他傷害自己的權力。她恐懼被戀人父親捨棄,所以學會了傷害男人,無法相信自己可以和任何人建立長久親密的關係。「你可以愛我,我也不反對你愛我,但是請你離我遠點兒。你的愛來了,我便會順進下水道直接沖走,因為我沒有容器。這種浪費的感覺,才真的很美妙。如果你能接受我浪費掉整個海洋,那就把整個海洋的愛都給我吧,但是我要提前告訴你,我不會留下一滴在我心裡。」

她就像沙漠一樣渴望愛的澆灌,但又像沙漠一樣無法保留任何用來滋養的水分,從性蕾期保留下來的每個細胞都在恐懼和抗拒,就像沙粒渴望但無法得到滋潤。

雖然焦慮持續,但打開早就結痂的傷口,啟封冰藏的恐懼,心理世界應該更容易崩塌吧。她們為了確保冰封的痛苦不見天日,最後連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麼都忘了,連自己最真實的願望都拋棄了,冷漠成了本能。

她們一般獨立性很強,抗拒依賴和被依賴,刻意把人際界線弄得很清,生怕與別人有什麼瓜葛。自己一動情就會恐慌,拒絕感動,成了她們條件反射式的本能。

缺乏對自己作為一個獨立完整的女性個體的認同,她們要對自己作為人的權力進行回收和爭奪,壓抑自己的女性身份,更願意相信自己是同性戀或者無性戀。

但是另一方面,她無法調和自己感受到的孤獨,她會選擇一些暫時性的夥伴,並一次一次確認自己只需要這些,一次次把越來越迷茫的衝動克制住。他們可以有丈夫,但不會把他們當作戀人。

一個人孤獨久了,並不是習慣了寂寞,而是不知道或忘記了動情和愛人的感覺。女人變得高冷,培養自己冷漠的能力,只是為了保證自己不再次犯賤愛上父親(男人),也只能在冷漠的漩渦裡,待她的焦慮自我如珠如寶。

父親是女兒的第二層皮膚。沒有父親的關愛,精神就會比較冷感,皮膚則一般會比較敏感,所以大多會比較白。慘白的顏色,昭示內在世界的寒意。皮膚脆弱,感情也會脆弱。

如前所述,重要他人是耗費資源的。愛上一個人,就是接受另一個人成為自己的重要他人,療愈的同時也是費神的,累心的,要冒一定的風險。為了節省力氣也會出現這種情況:「你們都愛我吧,但我可不會愛你們。」這彷彿是最安全的一種方式,「讓盡量多的男人簇擁著,但是我不必付出感情」。和很多男人上床又不愛上他們,這看似不再有被人左右的危險,但是這樣的話,心裡那個洞永遠失去了被填滿的可能,於是她們從一個男人的床上跳到另一個男人的床上,很快饜足,永遠都在逃跑的路上。

只要我有權力體驗你,但不愛上你,隨時可以拋棄你,隨心所欲地傷害你,那麼,我就是安全的。致爸爸,致男人,致世界。

——雅彤

據說,有一層地獄叫作寒冰地獄,居民多是在世冷漠之人,皮膚慘白髮青,四肢涼透,心如冰坨,凡火無法熔化。這種描述非常貼合愛無能患者,但愛無能來自內部,他們無法給予溫度,因為內在是自造的寒冰地獄(這是一種精神上的自我閹割)。

男人也會變得玩世不恭,四處留情,以此種方式證明自己是被人需要的,把自己一次次放進那種曾經的恐懼中去,並一次次確認: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