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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抱我的瘋狂

如果你對過去的傷痛難以釋懷,這傷痛就會成為你的負擔,把你壓得喘不過氣來。前段時間,一位名叫摩根的年輕女子來參加我的心理輔導班,當時她的胃癌已經到了晚期,她對活下去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摩根非常痛恨她的母親,因為母親總是打她,在情感方面欺凌她,讓她苦不堪言。儘管她已經年過三十,嘗試過很多種心理療法,卻總是無法改善與母親之間的關係。考慮到她的身體狀況,我建議她首先嘗試釋放心中被壓抑的情感,她同意了。

課程進行了一段時間之後,我要求所有學員列出他們覺得最難接受的五種特質,然後每兩人一組,互相幫助,直到每個人都對自己列出的特質脫敏為止。例如,假如我的列表中有「無能」這一項特質的話,我會首先大聲說「我是個無能的人」,然後我的搭檔會看著我的眼睛說「你是個無能的人」,之後我再說「我是個無能的人」,如此重複,直到我既不在乎自己無能,也不在乎別人說我無能為止。

練習過程中,我通常會檢查每一名學員列出的單子,因為許多人儘管會不時表現出一些消極的特質,自己卻意識不到。當我檢查到摩根那裡的時候,發現她並沒有在單子上列出她經常用來形容她母親的一個詞——「瘋狂」。於是我向她建議,不妨把這個詞加進列表裡。

摩根抬頭看著我,臉上寫滿了不屑:「我才不是個瘋子呢。」於是我問她,她為什麼對「瘋狂」這個詞如此敏感。我告訴她,如果她說我很瘋狂的話,我並不會有什麼異樣的感覺,她的搭檔也是一樣。摩根坐在椅子上忸怩了好久,最後哭了出來。她告訴我們,她一想到要把「瘋狂」這個詞跟自己聯繫起來,就噁心得想吐。她就是沒法把「我是個瘋子」這樣的話說出口。我問她:「你過去有沒有過瘋狂的經歷?現在是否還能回憶起來?」她想了一會兒,講述了幾次這樣的經歷,但仍然無法說出「我是個瘋子」這句話。我知道,只要她能把這句話說出口,再重複足夠多的次數,最終就可以承認和接納自己內心中瘋狂的一面。這是她最恐懼的事情,是她肩上最沉重的擔子,此刻,她離卸下這副擔子已經只有一步之遙了。到練習結束的時候,摩根終於能夠開口說出「我是個瘋子」這句話,但沒能擺脫對這句話本能的反感。直到她回到家裡,洗了個熱水澡,再把這句話重複了幾個小時之後,才終於徹底接納了它。幾個月之後,她給我寫了封信:

「我最終克服了心中的恐懼,重新接納了自己心中『瘋狂』的特質。在那一刻,我不禁跪下來,開始祈禱:親愛的上帝,請擦亮我的眼睛,讓我看清楚母親身上的美。我祈禱了將近一個小時,祈禱心中所有關於母親和自己的偏見都渙然冰釋,祈禱原諒自己對自己的傷害。當我最終站起來的時候,心中感覺到的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安詳。過去,我只要一想起母親,心中就會充滿厭惡和緊張的情緒。你傳授的練習方法為我打開了一扇門,我走進這扇門,看到了自己真實的內心世界。醫生告訴我,我的癌細胞已經停止擴散了,身體已經進入康復期。」

現在,摩根的身體已經完全康復了,沒有檢查出任何復發的跡象。當她學會承認自己心中瘋狂的一面時,也就同時原諒了自己和母親表現出來的瘋狂。當她找回了內心的安詳和寧靜時,身體的病痛也就自然痊癒了。重尋真實自我的過程,同時也是身體和精神痊癒的過程。

轉變過程本身其實非常迅速,最多只需要幾秒鐘。我們所要做的,是改變看待自我、看待生活的視角。假如我們從錘子的視角看過去,世上的所有事物都會變得像釘子一樣;假如我們從錘子的視角改變到胡桃夾子的視角,那世上的所有事物又會變成胡桃。我們對善與惡、對與錯、好與壞的判斷都是主觀的,都會受我們自己視角的影響。當你的視角發生變化時,你眼裡的整個世界都會改變。

我當然知道,對於大多數人來說,要接受這樣的觀念並不容易。我們接受的教育總是要求我們盡量自我鼓勵,不要自我否定。如果我某一天早上醒來,感覺自己一無是處的話,按照我們這個社會的流行觀念,我應該假裝感到非常自信,並且帶著這樣的態度起床上班工作。我之所以要假裝自信,是因為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是「不好的」,甚至是「不對的」。我會用自信的面具把自己偽裝起來,希望別人看不穿這層面具,但在內心深處,我會隱隱約約感到一絲沮喪,因為我所表現的並不是自己的本性。別人會告訴我們,只要我們不斷地鼓勵自己、肯定自己,就能把我們所說的話變成現實。但在課堂上,我經常給學員們打這樣的比方:就算我們在大便上澆上厚厚一層冰淇淋,只要吃上幾勺,仍然會感覺到大便的臭味。當我們能夠接受自己身上的消極特質時,就用不著再刻意去鼓勵自己、肯定自己,因為我們知道,在具備這些消極特質的同時,我們也具備與它們對應的積極特質。美與醜、強與弱、能幹與無能、勤奮與懶惰,這些彼此相反的特質都存在於我們心中。我們是所有這些矛盾特質的統一體,不能簡單地用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的態度來定性。如果我們相信自己只有脆弱、自私、噁心等消極特質,而不具備與它們相對立的積極特質,那自然就會陷入沮喪。但只要我們意識到,我們身上同時具有這些消極特質和它們的對立面,就不會為這些消極特質的存在而感到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