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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係越親密,越需要邊界

我剛學咨詢那會兒,覺得自己在做神聖的事業,滿腦子都是奉獻自己的想法。我的老師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從前有個善良的女士,她去散步的時候看到一隻流浪貓,覺得野貓很可憐,就把它帶回家好好餵養。過了幾天,她去散步,又遇到一隻野貓,覺得那隻貓也可憐,只好也帶回了家。第三隻、第四隻……附近的野貓好像都被她遇到了。很快,她家變成了貓窩,她所有的生活都被貓佔據了。她一邊在家養貓,一邊怨氣沖天,覺得自己的生活被這些貓給毀了。可要扔下這些野貓,又於心不忍。於是,她就這樣成了貓奴。

老師講這個故事,是提醒我,無論出於什麼樣的善心,助人者和求助者之間都應該有邊界。在幫助別人的時候,要警惕我們的好心突破了邊界,最終損害了彼此的關係。

在心理咨詢裡,「邊界」是一個挺重要的詞,大意是說,我們需要承認和尊重彼此的獨立性,「我為我的生命負責,你為你的生命負責」,絕不輕易越界。就像兩個雞蛋,都帶著自己的殼,你再想跟別的雞蛋親近,也只能期望成為「一個籃子裡的雞蛋」,而不能期望成為「同一枚雞蛋」。如果挨得太近,容易雞飛蛋打。

獨立其實是一件挺寂寞的事情。這意味著我們既沒法庇護他人,也沒法受他人庇護。我們需要赤裸裸地獨自面對存在本身。為了克服這種孤獨,我們會在朋友和家人之間創造更加親密的關係,來有意地模糊這種邊界。

我有個朋友,前段時間來向我咨詢抑鬱症的事。事情是這樣的:她有一個多年的好友,最近因為離婚,情緒低落。去醫院診斷後,醫生說是抑鬱症。這位朋友經常半夜打電話向她哭訴前夫的種種不是,一打就是一兩個小時。她很著急,問我怎麼能幫助這個朋友。

說實話,對於那些以「我有一個朋友」開頭的問題,無論問的是「我有一個朋友,得了焦慮(抑鬱、強迫)症,我該怎麼幫他?」還是「我有一個朋友,失戀了(出櫃了、迷上SM了),我該怎麼勸他?」我都會有些警惕。我總擔心他們會過度介入別人的生活,這大概也是咨詢師的職業本能。

「要遵守邊界啊!」我在心裡默念了一遍老師的話。

於是,除了提供一些關於抑鬱症的知識之外,我特別叮囑她:「不要試圖做一個拯救者,你沒有辦法拯救別人的人生,那是上帝的工作。」

我跟她講了流浪貓的故事,還跟她說,我看到過很多這樣的故事:朋友之間從噓寒問暖開始,到漸行漸遠結束,中間還穿插著「你責怪我不理解你的痛苦,我責怪你不感恩我的付出」這樣的戲碼。

最後我說:「不是我們的愛心不夠,而是我們的能力不夠。邊界就在那裡,很客觀,我們只能遵守。」

「嗯,」她歎了口氣,「可她在這邊只有我這樣一個朋友,我能怎麼辦呢?」

我也歎了口氣,微微覺得我也說得太多了,也有些越過邊界了。

過了一段時間,她給我打電話。我們又聊起了她那位朋友。

「還不錯。」她說,「我們一直都在聯繫,關係也很好。」

「是嗎?你是怎麼做的?」我很好奇。

最開始的時候,那位朋友打來電話,她都耐心聽著。時間久了,她也感覺有些厭倦,就開始在電話這頭敷衍起來,說些類似「你要積極樂觀」「要振作一點」「別多想」之類的話。朋友的病情卻開始加重了,有兩次,她半夜裡被電話吵醒,是朋友打來的,哭著說想要自殺,希望她來陪陪。第三次電話打來,她衝到朋友家,朋友正躺在床上哭。

「我陪她哭了一會兒,等她好了一點,我跟她說了你跟我說的話。」

「什麼話?」

「就是邊界啊、規律啊之類的,」她說,「我跟她說,如果再這樣下去,我們就真的要分開了。我不想離開你,你也別讓我離開你。為了別陷入這樣的規律,我們來限制一下我們的關係吧!於是我要求她,每週只能給我打兩次電話,每次別超過半小時。」

「她答應了?」我問。

「她問我能不能增加一次!」她笑著說。

這當然也是挺重的負擔,不過這是她願意為友誼付出的代價。

我覺得她特別勇敢。說出這些話是很難的,既要克服對「自私」的恐懼,也要克服對「無能」的恐懼,承認彼此關係的限度。

這讓我想起一句話:在成為一個更好的人之前,你可能先要成為一個更「壞」的人,因為那更真實。同樣,在保持長久的親密之前,你可能先要學會獨立和分離。

可是,很多人寧可保持某種依賴關係,也不願意看到邊界的存在。我猜這是因為我們很難面對這樣的事實:人生而孤獨。我們既沒法讓別人承擔我們的命運,也沒法幫助別人承擔他們的命運。我們所能做的,只是照顧好我們自己,然後讓他人照顧好他們自己。邊界把我們分割成一個個獨立的個體。有時候,為了擺脫這種孤獨感,我們會嘗試越過邊界,去跟人建立更親密的關係,分享更多彼此的生活,最終卻還是發現,邊界是客觀存在的限制,你不尊重它,就可能被它傷害。所以就經常變成了,活著活著,能喝酒打牌的朋友越來越多,能聊天說話的朋友卻越來越少。

越是親密的關係,越難識別和遵守邊界。和朋友相比,家人的關係更親密,他們的邊界也更模糊,以至於很多人都沒意識到,哪怕在相互依賴的親密關係中,也有邊界存在。事實上,很多夫妻正是因為沒法遵守邊界,在兩個人的關係中感到窒息,才逐漸彼此遠離的。

至於父母和孩子,更是如此。孩子生命的前幾年,完全依附於父母。他們的邊界是孩子逐漸長大成人之後,才慢慢出現的。但是在心理上(事實上也是),我們會本能地認為,孩子的事就是父母的事,父母的事自然也就是孩子的事。孩子小的時候,父母要負責孩子的全部,等孩子長大了,父母的日子沒過好,孩子也有義務去幫他們過好。

於是這樣的情節出現在都市的各個角落:

阿道一邊忙著自己的工作,一邊操心著老家父母之間的關係,他們已經爭吵快十年了。「如果他們的關係變好了,那我就能安心工作了。」他心想。

安全一邊幻想著遠方,一邊又惦記著回海南照顧父親。「我還想繼續看看我在社會上怎樣能夠生存下去。我很想繼續一邊學習一邊工作,可是我的父親需要我,我該怎麼辦?」她說。

小雨一邊在北京發展蒸蒸日上的事業,一邊惦記著要回家買房,照顧得抑鬱症的媽媽。「這是我的命,不承認不行啊。」他說。

甘心嗎?不甘心。可他們都很難勸服自己——我的事是我的事,父母的事是他們自己的事。因為在他們成長的過程中,家人也會不斷以愛的名義,介入他們的生活。如果那時候有人跟父母說,應該讓孩子獨立,估計父母會非常不屑:「小孩子懂啥?我這是為他們好!」於是,父母和孩子的生活被緊緊綁到了一起。愛和自私、自己的需要和家人的需要,混雜在一起,家人的邊界也自然變得模糊,以至於有一天,當孩子長大成人,想重新劃定一條邊界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經做不到了。

「這就是我的命啊。」他們說。這句話,道盡了太多的無奈。無奈的一邊,是人口流動的工業文明,年輕人在到處遷徙,尋找自己的生活;無奈的另一邊,是流傳千年的家族意識,以孝為先的傳統文化。

於是,他們陷入了這樣的境地,往前一步是委屈自己,往後一步,是內疚自責,進退兩難,無法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