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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育兒觀察:請把孩子當作與自己一樣的人 未來社會,孩子最需要的心理品質是什麼?

跟你無法控制的世界相處。

我們現在養孩子的很多概念,包括專家那些觀點,都是以過去的人類社會為參照得來的。但我們知道,人類正處在一個重大的轉折時期,不管是科技、經濟,還是哲學和文化,二十年後跟二十年前相比,可以說是兩個世界了。大部分的經驗都會變得不適用。以前說英語很重要,跟國際接軌。但是再過幾年,機器的翻譯會越來越多地取代人工翻譯。你花很多精力培養孩子的英語能力,學習從句啊、時態啊、語法規則啊,現在看這些知識超有用,但是二十年後可能沒有那麼大的價值——除非你走到了金字塔尖。

我還記得小時候,爸爸從菜市場買活雞、活魚回來,自己殺。我在旁邊看,我記得他燒一鍋水煺那個雞毛。他說你學著點兒,長大了這些事你都要做的。可是這才多少年呢,我們完全用不到這些技術了。去超市裡買雞肉,每個部位一塊一塊的都分好了,冷鏈配送,方便,也不貴。現在還有多少人自己殺雞?

我們再想一想,高中學過的那些知識,現在還記得多少?如果跟你的專業關係不大,你還記得雙曲線的方程是什麼樣的嗎?它影響到你現在的生活質量了嗎?又比如唐詩,現在還有家長吹他們家孩子能背幾百首唐詩,有多大意義呢?如果說孩子確實天生對詩詞感興趣,他喜歡背這些東西,那是很好。但我見到更多的情況,就是家長扭著孩子去背,每天背兩首、三首。這些在二十年後能有多大用呢?甚至都不用二十年,過幾年孩子自己都忘記了。

很多人,包括專家會說:有意義啊!孩子可能忘了這些詩,但是通過背詩的過程,陶冶了他的情操,培養了他的美感,鍛煉了他的記憶力。這些東西是真正重要,是他一輩子丟不掉的。這些東西叫什麼呢?叫心理品質。所以對孩子真正重要的不是增長知識,而是培養他的心理品質。

未來社會,孩子最需要的心理品質到底是什麼?

從現在發展的趨勢來看,今後我們的物質生活會極大地豐富,成本也會越來越低。通過規模化也好,技術革命也好,機器的參與也好,未來我們的生活會變得越來越便利,同時又不需要那麼多人力的投入。那個時候我們面臨的最大危機,可能跟今天很多人想的不一樣。我認為最大的危機是價值感。

在物質匱乏的時代什麼最重要?生存,競爭,獲得資源。那種環境下,人們不太去思考價值的問題、意義的問題。擺在你面前的現實就是,你必須變得更高、更快、更強,你沒有工夫去思考:我為什麼要變得更高、更快、更強?你不懷疑這些東西,它們是確定的,甚至是唯一的價值。我們動力十足。

現在你讓孩子學習,他就會問:我為什麼要學習?不要小看這個問題,其實你不好回答。你說,因為你要考清華。他說,我為什麼要考清華?你說要掙更多的錢,他說我不需要更多的錢。我們這一代人,自己沒有這種問題。我小時候要是敢問「我為什麼要學習」,一巴掌就過來了。為什麼?這就是為什麼!

事實上,我小時候根本沒問過。我好像一直就知道。那個生存壓力,它就是瀰漫在空氣裡。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那就是一個競爭的年代,你奮鬥不光是你一個人的事,也關係著整個家族的出路。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都活得好辛苦。我們這一代,這就是很多人奮鬥的動力。我把它叫作「生存驅動」。

那你想一想,如果生存壓力解除了,你還做事情嗎?

要因為什麼,才會繼續做很多事呢?

很多人只會在心裡給自己施加壓力,強化這種壓力,因為我們這一代只會靠壓力去做事。今天已經不是匱乏的時代了,沒有那麼多非做不可的事情。但我們在心裡還是會有一種莫名的危機感。為什麼今天很多人抱怨自己有拖延症?說白了,就是我們做的事情很少,沒有那麼多事情是非做不可的,但是我們心裡的危機感又很強,總覺得有什麼事沒做到,或者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你用什麼來驅動自己呢?想一想。

我們再想一個更加極端的情況。機器人幫我們解決了百分之九十九的生存所必需的條件,從農業到製造業,到一部分商業、服務業、交通運輸業,我不是在講科幻,這些真的有可能就在我們的有生之年實現。換句話說,如果你只想活著,幾乎可以什麼都不用做。生存的門檻會比今天低很多很多——這就是人類未來進步的方向。你的孩子有很大概率進入到那個時代。他每天幹嗎呢?

他可以每天看劇,每天打遊戲,每天用VR技術環遊世界。這幾乎就是你我夢想的生活了。但是這種生活過半年一年可以,很爽,但如果是十年二十年呢?如果是一輩子呢?如果這輩子還可以被延長到一百五十年呢?想想有一點兒可怕,對不對?一個人活一百年有什麼意思?他的價值在哪裡?他做點兒什麼事才可以讓自己的人生有一點兒意義?事實上,今天有人已經開始有這個苗頭了。以前有一個心理學家叫羅洛·梅,他說:心理疾病的患者其實是一個預測風向標,今天個別人的心理問題,往往預示著下一個時代人類整體的心理特點。我在一所名校當老師,給學生做心理咨詢。其中有一些非常優秀的學生,常常感到空虛,不是因為成績不好,或者擔心以後的生計問題。他都考上名校了,他真正的問題是:我考上名校有什麼意義?我來了,我達到目標了,我之後幹嗎呢?

幾乎可以肯定,二十年以後的文化是我們這一代人完全沒法理解的。那時候的藝術、音樂、娛樂,包括年輕人思考的問題、追隨的文化,很大概率是以存在為主題的——空虛、頹喪、迷失、死亡、失去價值感。你看那個藍鯨遊戲,青少年會追隨那個去自殺。我沒法理解,但是十幾歲的青少年他們理解。

這時候你怎麼辦呢?你跟孩子說:我是你爸,所以你要聽我的!你要奮鬥!你要積極!你不要那麼頹廢地什麼都不做!你要像爸爸一樣活著!這些說法顯得越來越虛弱。他根本就不會聽,就算是聽也聽不進心裡去。在物質匱乏的年代,人們是需要權威的,會自然地統一思想,採取整齊劃一的行動。但是未來權威會瓦解,沒有一套思想是可以不被懷疑的,年輕人越來越不知道自己應該信什麼。

面對這樣的未來,你和我都必須接受一個事實:我們是管不了下一代的。我們認為好的、對的、重要的那些東西,下一代有他們自己的看法。

據說北大門口的保安會問人們三個終極問題:你是誰?你從哪裡來?你要幹什麼去?在今天看來是一個笑話,但這可能是下一代繞不開的問題。

以前要是有人總思考這種問題:我是誰?我為什麼要這樣活著?我要幹嗎?我們會說他有病,讀書讀傻了。但是下一代的孩子是會思考的。

父母恨不得一個巴掌呼過去:你是誰?你是我兒子,你是我女兒。你從娘胎裡來,你要往成功的道路上去,去跨越階層!別問那些亂七八糟的!

但是趁早把這個想法收起來,因為已經不是那個時代了。你管得了他一時,管不了他一世。我建議大家的是,趁現在還有機會,好好培養孩子的心理品質,讓他早一點兒去適應一個每個人都在思考「我是誰」的未來社會。

我是誰呢?我是我。那麼「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喜歡做什麼?為什麼我喜歡做這樣的事?我們很不習慣講這些問題。孩子說:「我不喜歡吃蔬菜,我喜歡吃餅乾。」我們一般怎麼說?「你少吃餅乾,餅乾對身體不好。」

你注意到了嗎?在我們通常的說法裡,並不強調個性化的差異。其實「你」喜不喜歡吃餅乾這件事不重要。重要的是什麼呢?是餅乾。餅乾對身體不好,這是一個普適性的結論,不管你是小明還是小紅,反正少吃餅乾。

我們不太重視個體的感受。你對餅乾有感覺,that means nothing,不重要,反正我告訴你餅乾不好,這就是規則!你喜不喜歡,都要遵守這個規則。在一個集體主義的文化下,這種思維方式尤其盛行。想一想我們是不是這樣教孩子的?「爸爸,我不想起床。」「不行,寶貝兒,你必須起床。」「我不想上學。」「你必須上學。」「為什麼必須上學?」「因為每個孩子都必須上學。上學是你必須遵守的規則。」

這種方法很管用。但是越往後,「必須」這個詞對人的震懾力就會越小。孩子會問:為什麼必須?那我不上學,你能拿我怎麼樣?有朋友當老師的話,就會知道,現在有種心理問題叫「厭學」,初中,甚至小學就開始了。孩子就是不來學校了。二十年前也有這種情況,但是第一比較少,第二基本還鎮得住。那個時候叫「逃學」,逃學是要處分的,處分還是可以嚇到學生的。老師去遊戲廳抓那些逃學的學生,學生嚇得抱頭鼠竄,他很皮,但他知道自己錯了。今天的話,他不來就不來了,你問他為什麼不上學,他說:我不想上了,我覺得上學沒意思。你處分我?來吧,處分吧,我學都不上了,還在乎處分?

你拿他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所以那些結論性的東西、規則性的東西,在未來社會越來越沒什麼用了。你說現在還有什麼東西是普適性的,人人都必須遵守?越來越少,真的是越來越少了。人是鐵飯是鋼,一天不吃餓得慌,這是真理吧?現在也有人不吃飯了。

如果不能接受這一點,這個人在社會生活中就會遭受很大的挫敗。表現出來就是他沒法應對跟自己不一樣的人,他會抱怨:「怎麼會有這種人啊?怎麼可以那樣做呢?」在這些抱怨的背後,他的焦點是那個規則,而不是對方這個人。只能通過規則去要求這個人,一旦這個規則被打破了,他就只能一直抱怨,但是解決不了這個問題。在以前,你用規則要求別人就夠了,「你這個人怎麼可以這樣呢」這句話是很有份量的。可是現在已經變了。這方面,我推薦大家看我的一篇文章《「怎麼可以有這種人?」「就是有啊」》,裡面有更詳細的論述。

一個東西好吃,是這個東西好吃嗎?不是的。是「我」覺得它好吃。你呢,你覺得它好吃嗎?你可以有不同的感受。你和我是不一樣的。所以這個東西好不好吃,就不存在了,存在的是你和我的差異,是我們的關係。一個孩子盡早接受這種教育,他就會更容易適應未來社會的挑戰。可是這不容易,一旦承認了我們不一樣,就沒有什麼東西是唯一確定的了,我就是可以有我自己的想法,跟爸爸你的想法不一樣。這要求我們父母有很好的靈活性,你首先要學會怎麼跟有不一樣想法的孩子打交道,而不是靠你身為父母的權威性去簡單鎮壓他。

用一句話概括:別人跟我想的不一樣。我認為是這樣,別人認為不是這樣。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它就是不一樣。這句話,很簡單,但是真正接受這句話,很難。

這個事情,我可以說,今天百分之八十的人還沒有意識到它的重要性。這個問題會在十年以後,甚至可能五年以後浮現出來,會越來越凸顯。

當然了,在今天,有人仍然可以說:「費那個事幹嗎!哪有那麼多不一樣!你一巴掌打過去他不就一樣了嗎!」這是最簡單的方法,而且,如果可以的話,我們都沒必要放棄這種最簡單的方法。問題是時代在發展,你不變,世界卻在變。就是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會遇到「怎麼可以有這樣的人呢」那種難題。你如果想讓孩子早一點兒面對這一點,就要早一點兒改變你跟他相處的方式。

如果再說深一點兒,這其實是一個放棄自戀的過程。我不再具有掌控感了,在我們的世界裡,甚至是我們的家庭裡,我不再是一個無所不能的角色。我的感受很重要,但它替代不了你的感受。誰願意打破這樣的自戀呢?

但是未來的孩子必然要打破這種自戀,而且是一次又一次的。為什麼?因為世界很大,而個人的力量會越來越渺小。每一個人都不得不接受自己的失控。你掌控不了世界啊,你甚至都掌控不了自己。堂·吉訶德沒有辦法跟風車對抗,你的規則也限制不了整個世界。你認為對的東西,必然不是唯一的。

但這是對的。失去控制是人類發展的必然趨勢。

從小到大我們都在不斷失控。這方面有兒童發展心理學的研究,比如皮亞傑的認識發生論,它研究我們把腦子裡主觀的概念轉變為客體存在的過程,也就是失控的過程。小嬰兒覺得我只要一哭,全世界都要來滿足我。我只要閉上眼睛,全世界就不存在了。但是他長大幾歲就會發現,世界有世界的規律,我腦子裡的東西只是在我腦子裡而已。這方面要講起來,又是一個很大的話題。簡單說吧,一個人成長的過程,就是變得越來越失控的過程,有越來越多的東西獨立於「我」之外,不以「我」的主觀意志為轉移。「我」越來越渺小了。

但這個渺小不是壞事。因為你先承認了客觀上的渺小,才可以發展出跟更大世界相處的辦法。就像一個人騎在大象的背上,他可以跟大象和諧相處,讓大象帶自己去想去的地方。但他不會認為自己可以「掌控」這頭大象。他的力量跟大象相比太懸殊,如果互相較勁,他一點兒勝算都沒有。那他靠的是什麼呢?是發展跟這頭大象的「關係」,是跟一個不在控制範圍內的野獸如何「相處」。

如果一個人以為自己可以靠蠻力控制什麼東西的話,他是在自戀的幻想當中自嗨,在今天這個時代是這樣,更不用說在未來。你早一點兒打破這個自戀,承認失控,承認我們跟世界的關係,我們只不過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個,這樣有助於我們早一點兒學會跟那些控制不了的東西相處。就像一個在海上衝浪的人,他不能靠蠻力搞定風浪,但可以學會享受風浪。他知道,風浪是必然存在的。

我以前覺得我爸就是一個靠蠻力搞定事情的人。他什麼問題都能搞定,收音機、自行車壞了他都會修,電視他也能試一試。但是電腦一出來,他就暈菜了。那你想一想吧,在未來社會,無限多的知識,不斷更新迭代的技術,你能搞定多少呢?還有多元的文化,多種生活方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你想在各個方面都成為專家、成為通才,什麼事情都靠自己搞定,怎麼可能呢?

所以啊,風浪是免不了的,我們都會被它拋來拋去。趁早承認這一點吧。誰承認得早,誰就更有可能在被拋起來的時候擺一個更帥的pose。

我想說的就是,未來社會,最重要的一種心理品質就是「相處」。跟別人相處,跟技術相處,跟風險相處,跟不確定性相處,但本質上是跟我們無法控制的世界相處。對孩子來說,他需要接受這個世界根本沒有統一的規則的支配。對爸爸來說更慘,他要接受這個家庭也沒有統一的規則的支配。以後並不是動動拳頭和嗓門,就可以當好爸爸的時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