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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關係視角:人的煩惱皆源於人際關係 「怎麼可以有這種人?」

你有你的期待,而別人有別人的行事邏輯。

一個來訪者在一次咨詢中抱怨她的婆婆。

很多婆婆對媳婦不好,面子上還要裝一下好人。她的婆婆,是連裝都懶得裝一下的。她懷孕時跟公婆住在一起,有一天她幹活時把手弄流血了,婆婆遞給她一副橡膠手套:「戴上這個,洗碗就不會弄濕手了。」

當然,也順帶抱怨她的丈夫。

他每天躲在工作的堡壘裡,對家裡的事幾乎都不關心。咨詢那天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但是,「你看吧,他每一年都是這樣,忘得一乾二淨」。

「你覺不覺得這有點兒太過分了?」她問我。

我是覺得過分,但我沒有說。我在《如何正確安慰一個倒苦水的人》裡寫過,抱怨的人其實只是想抱怨,只要你問一句「你會怎麼辦呢」,因為他們已經有了現實的應對策略。

「你會怎麼辦呢?」我問她。

她說,去年結婚紀念日她覺得受不了,於是發了條朋友圈,提到那天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底下有一堆朋友祝她快樂。丈夫第二天上班才看到,打電話補了一句問候。

「這就完了?」

「這就完了,」來訪者說,「奇葩吧?」

「我的意思是,你發了一條朋友圈,這件事就完了?沒有再說什麼?」

「你是說跟他吵?沒用的。」

我倒是沒想過是吵架還是做點兒別的什麼。只不過換一個角度來看,「這件事到此為止了」,本身就是在傳遞一個信號:「我是可以容忍他這樣做的。」

也難怪丈夫今年還會做一樣的事。

「你婆婆給你手套,讓你繼續幹活的時候,你是怎麼辦的?」

「我跟我老公說了,他說他媽就這樣。」

「所以你戴上手套幹活了?」

「那還能怎麼辦!」來訪者說,「又不能不過了。」

我發現,跟她討論這些事有一個很大的困難。她翻來覆去好像只有一個態度: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奇葩吧?沒見過吧?真是氣死人了!而我忍不住會想,為什麼你就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倒不是說非要奮起反抗才好,只是我很驚訝於她一邊痛苦一邊無動於衷,哪怕吼一聲也行啊!

「沒用,他們就是這樣的。」她說。

就算他們就是這樣,不試一試怎麼知道沒用呢?至少把你的態度表達出來,即使試過了不行,還可以告訴他們:「老娘不伺候了!」然後轉身離開。

但她好像根本沒那樣想過。

她很委屈,一直在抱怨。我可以理解她的抱怨,也知道對她來說,不改變也是當下的一種選擇。但我總覺得,我對她的理解有一點兒脫節,卻又很難清晰地訴諸語言。在她反覆感歎「奇葩」的時候,我忽然意識到那個脫節是什麼。

我意識到,我們同樣面對這件事,考慮的焦點是不同的。我總是從現實角度出發:她遇到這樣的人,她會怎麼辦?她要怎麼對付這樣的人?

但這種考慮方式,已經有了一個前提:有的人,就是這麼「奇葩」。

我跑得有點兒快了,已經承認了這些人存在的「合法性」。跳過了這一步,就開始考慮「如何應對」這樣的人。這就是我和來訪者頻道不合的原因,她的焦點還停留在之前的那個階段,她一直在糾結:天啊,怎麼會有這種人!

我理解了這一點,立刻改變了談話的策略:

「遇到這種人,確實難以接受。」我陪她一起感歎。

「就是說啊!」她的眼睛立刻亮起來。

「你理解不了他們的邏輯。」

「無法理解!完全都不為別人考慮!」

「你覺得不應該這樣。」

「是啊,這是一家人最起碼應該有的關心!」

「你覺得家庭生活應該有一個基本的規則。」

「對啊,我覺得我已經算是夠可以的了,也不奢求像有的媳婦一樣,回家就有人擺好飯菜,好吃好喝伺候著,但是最起碼的尊重是要給的吧!」

「你覺得太不正常了。」

「是的,一家人都不正常!」

「可惜,」我停頓了一下,「你就遇到了這麼不正常的一家人——」

這句話接不下去了,她半張著嘴。

「所以你是怎麼打算的?」我問。

她眼睛裡的光又黯淡下去。

「我?我能有什麼打算……」

對她來說,很難進入「如何應對」的議題,原因就在於她陷入了前面一步:「怎麼可以」「居然」「不應該」——她在事物存在的「合法性」上單曲循環。這裡存在一種微妙的認知上的小伎倆:「他們這樣是不可以的」,糾結「不可以」的問題,似乎也就不用面對一個最殘酷的真相——他們就是這樣的啊。

我想,這也許是她用來防禦現實的方式吧。人們在面對痛苦的事情時,會有一系列的心理階段,一開始是否認,然後是憤怒,再然後是討價還價,之後才能正視這件事帶給自己的影響,最後再想辦法去應對。否認是徹底不相信這件事的存在,但事實總會迫使我們不得不承認它。而一個人從「承認」事實,到能夠在心理上「接受」這個事實,還需要度過或長或短的一個時期。我的來訪者就卡在了這個特殊的時期裡,心裡想「怎麼可以有這種人」,好像在跟命運討價還價一樣。

這是一條心理上的護城河。我們形成了一個規則:「這件事是不應該的/不合規矩的/人神共憤的」,有這個規則存在,我們的內心就保持著一份安定和可控感。無論外界發生了什麼,只要我們心裡還堅守這個規則,外界就不會入侵我們的內在現實。

比方說下棋的時候,你認為要遵守一定規則,雙方必須在規則範圍內謀劃,可是你的對手是一個不知道規則的小孩,他怪笑著,棋子拐著彎兒衝到你的大本營。

「哎哎,」你叫住他,「怎麼可以這樣走呢?」

「就這樣走。」他一點兒不講道理。

「車必須走直線!」你跟他較勁。

他變本加厲,直接把你的帥扔掉,嘻嘻哈哈地跑開了。

你會很生氣嗎?這時你可能已經意識到:你還在下棋,對方卻沒有想要下棋了。他在用一種新的方式跟你「玩」。你的規則只存在於你自己的想像裡,而別人在使用一個完全不同的、不受限制的,而且看上去更野蠻的邏輯。

你當然能看到這一點,但是你能不能接受這一點呢?

你會把目光放到眼前的這個人身上,還是放到那個被打破的規則上呢?

我最近越來越覺得,意識到你有你的期待,而別人有別人的行事邏輯,這是一種寶貴的心理能力。規則只是我們一廂情願的東西,也許在我看來是天經地義的(或者在大多數人看來也是天經地義的),但是對方——實實在在地——可以不按照我們的期待行事。

關鍵是,接下來我們要怎麼做?是罵他、忍他、求他、告他,還是就此分手,我以後還是找那些遵守這套規則的人一起玩?

你考慮怎麼做的前提,就是接受這個人這麼做了,是事實。

「應不應該」已經沒有意義了,對方已經做出來了。

什麼時候接受這一點,什麼時候就可以投入新的互動中。

當然,如果還不想面對這一切,不妨在一定範圍內沿用「應不應該」這個「護城河」,構築自己的安全感,讓自己相信世界就是在這套規則內運行。運氣好的話,你會遇到遵守這套規則的玩伴。但如果運氣不好,遇到不按套路出牌的人,最好不要在這個人存在的「合法性」上浪費太多時間。你反應越慢,危險往往也就越大。就像春秋時的宋襄公,守著自己的戰爭規則,卻被不守規則的人打得措手不及。

也許他到死都還在糾結:「這些人,怎麼這樣啊!」

(文中案例信息系虛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