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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軸上的中國

對於今天的中國,從追求可以用數字衡量的目標,到追求無法用數字衡量的目標,是一次巨大的轉場。

小到一件事的細節,大到一個國家的發展方向,定位是非常重要的,否則就會迷路。作為一個干新聞的人,在開口談改革之前,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明確此時此刻的中國在哪兒,找到橫軸和縱軸的坐標。我對目前中國的定位不妨用四個年份、四個數字,或者說四個跨度去定,即百年中國、六十年中國、十年中國和2012年的中國。

百年中國:從家國夢想到個體夢想

第一個跨度就是百年中國。

2011年是一個注定要跟歷史結緣的年份。這一年,我們要紀念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十週年、北京申奧成功十週年、中國足球進入世界盃十週年,還有中國共產黨成立九十週年,更重大的紀念是辛亥革命一百週年。

當我們用一百年的跨度去衡量中國,恐怕要思考這樣的問題:這一百年裡中國發生了什麼變化?我覺得最重要的變化就是自辛亥革命以來,一個以國家獨立、富強為標誌的「中國夢」,過渡到以個人夢想得到尊重、得到保障、得到維護、得到推動為主的新「中國夢」。

此時此刻的中國,正處在「中國夢」的轉軌時期。為什麼這麼說?請問在一百年前,辛亥革命時期,中國的憂慮是什麼?痛苦是什麼?夢想是什麼?回過頭看,那時一些已經開辦的報紙雜誌,也在收集夢想,隻言片語中承載的多是「家國大夢」。因為在一個四分五裂、哀鴻遍野、積弱積貧的國度裡,國民恐怕很難有屬於自己的夢想。乃至再往前追溯半個世紀,從1840年算起,「中國夢」大多都與個性無關,與個人無關。

在實現家國夢想的過程中,大多數的國民是願意參與其中的,參與的方式就是抑制個人夢想,融匯到家國大夢之中。我們可以舉無數的例子。比如說「三錢」當中的一位—錢偉長,日本入侵,國難當頭,他突然意識到只有科學才能挽救國家命運,歷史、文學都無能為力。於是他生生捨棄了世代家學,摒文從理。請問現如今的「80後」「90後」們,有幾個人還願意放棄自己的愛好和夢想,去為所謂的家國大夢扭轉人生道路?

還有無數沒有留下名字的人,在歷史長河中銷聲匿跡。河北一個小村子裡,有一位八十多歲的老農民,年輕時給住在村裡的戰士送過飯。有二十三名戰士在一場非常慘烈的戰鬥中犧牲了,他把他們掩埋在村裡,為他們守了六十多年墓。他家就在墓旁三百米的地方,從來沒搬過,將來也不打算搬。因為他曾經見過這些活生生的年輕面孔,轉眼之間就變成了屍體,心裡割捨不下。

過去的歲月裡這樣的故事太多了。因此,很多人說「中國壓抑個性、不尊重個體」,我對這類說法持不同意見。一個弱不禁風的國家,沒辦法談太多的人權、民主。我覺得要有一個歷史的定位。

經過了一百年的浴血奮戰,經過了一百年的奮發圖強,經過了一百年的曲曲折折,我們走到今天,實現了和平崛起,聯合國五個常任理事國之一,世界GDP第二,不能再算一個「弱國」了吧?連美國人都開始管中美叫「G2」,要「共治」。我說甭玩兒這個,「U2」還好一點兒,那是個樂隊,可以聽聽;說中美是「G2」,是共治國家,這純屬忽悠。但是不管怎麼著,我們已經絕對地實現了百年前的家國之夢了。

那麼這時,我們要告別家國大夢為主的「中國夢」,開始進入實現個體夢想的通道。開始需要講求公平和公正,尊重每一個人,很多歷史的遺留不能再延續。

歲數小的同志可能不知道崔健有一首歌叫《紅旗下的蛋》。我們「60後」這批人當然是「紅旗下的蛋」了,「80後」「90後」稍微模糊一點兒。每個人身上都背負著歷史遺留的影子,家國夢曾經高於一切,指望一夜之間完全改變很難。

但是今天的中國正在轉向,很多政策調整也與此相關。過去提「富國」,現在提「富民」,說「要讓公眾分享改革的成果」「以人為本」。「尊嚴」和「幸福」寫進了政府工作報告。這一切都意味著國家在考慮富了之後該做什麼。未來五年或十年、二十年,還會有這麼大的財稅收入向中央集中嗎?會不會向地方傾斜?向落後地區更傾斜?

總之,從一百年這個角度來算,現在已經開始發生了巨大的轉變,今後的夢想追求要以個體的保障、個體的尊嚴與幸福為更大的福祉和追求,這是第一個定位。

六十年中國:從「物化」向「非物化」目標的轉變

第二個歷史定位就是六十年。我說的六十年,是從1949年算起的六十年。

2009年,我們走過了共產黨執政的第一個六十年,我在做國慶直播時感慨萬千。六十年,在中國文化中是一個很特殊的大數字,一個甲子,一個輪迴。這六十年可以拆成兩個三十年,再加上以2009年為起點的未來三十年,這三個三十年各自代表什麼?

第一個三十年不用說太多,從1949到1978年,很曲折,很折騰。從民生和社會經濟角度看,期間有很多的探索、失誤、教訓。用句玩笑話來形容:「頭三十年最重大的收穫,就是告訴所有中國人,這麼走是走不通的。」但也不能這麼簡單地去評估這三十年,我們還是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完成了從農業到工業的轉變,實現了真正的獨立自主,恢復了聯合國席位,國家的腰桿挺起來了。

第二個三十年,從1979年開始。吹響改革開放號角的,是1978年《光明日報》的「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和「小崗村承包土地按手印」,但真正的發令號是十一屆三中全會。會議的核心思想—我見過真跡—是鄧小平用鉛筆寫的一些字,包括「解放思想、實事求是」等。於是,改革大幕在1979年正式拉開了。

那麼,第二個三十年完成了什麼呢?在這個發展階段,我們追求的是可以物化衡量的目標—溫飽、小康、翻兩番、萬元戶等。物質快速增長創造了世界奇跡,GDP以年均10%左右的速度直線上升,世界排名由第十名升至第二名,不止翻了兩番,財稅的增長速度更是遠超GDP增速。

毋庸置疑,這是在物質層面上突飛猛進的三十年,但也積累了相當多的問題。從2009年共和國成立六十週年以來,這個國家在悄悄發生著變化,開始確立一些沒法用數字衡量的目標,新的改革時代開始了。

這個時候,所謂「改革進入深水區」,深不可測是什麼意思?「不可測」就是沒法用數字來衡量了,對嗎?請問你拿什麼數據去衡量尊嚴?請問你拿什麼數據去衡量幸福?請問你拿什麼數據去衡量以人為本?請問你拿什麼數據去衡量和諧社會?

深不可測,意味著不知道該怎麼做。

從國家政策層面上看,前些年就開始強調「快」。最早的「快」誕生於「大躍進」的時候,但那個「快」不靠譜。真正的「快」來自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前,鄧小平去日本訪問的時候,我看過當時的介紹。

坐在「新幹線」上,旁邊的朋友向鄧小平介紹「新幹線」的時速,他就跟沒有聽到一樣,自己想自己的事,突然開口說了一句:「就感覺到快,在催人跑。」所以這個「快」字,成了中國這三十年的一個最重要的基調。

前幾年,新一代領導集體把「快」變成「又快又好」,「快」字仍然在前。又過幾年,出現了「又好又快」,是胡錦濤總書記在「兩會」期間跟江蘇團聊天的時候提出來的,後來變成了文件,在當年年底的經濟工作會議上被明確。「好」和「快」的順序發生了改變。

現在的中國還是不能丟掉「快」,有一個重要的節點,就是GDP增長不能連續幾年低於7%。如果低於7%,社會問題會顯性化。

我一直是這樣舉例子的:中國是一輛自行車,騎著就穩,停下就倒,「騎」跟「停」的分界線就是7%。但是不要僵化地去理解:是不是6.8%就不行,那不至於;是不是7.2%就更好,那不一定。

與此同時,我們顯然又在一個減速的過程中。減速不是目的,而是為了提升另外一些效益。如果僅僅減速,其他效益沒上來,這是嚴重失誤;如果速度適當下降,環境保護、經濟轉型等方面有了大幅提升,這是對的。

我仔細研究過十七大報告,關鍵字是「民」,前半本是民生,後半本是民主。報告用兩個章節探討民主的問題,尤其在黨建部分,有很多很棒的說法。

比如,在黨章修改裡面,「上級任命」這四個字沒有了。請各位去思考,取消「上級任命」這四個字意味著什麼?黨建部分有這樣一句話:將來我們的領導幹部是由黨委推薦和群眾推薦相結合,實行「票決制」。什麼意思?這都是未來有關民主的某種粗框架模式的確立。

在十七大報告裡,民主改革有了明確的時間表,叫「公民的有序參與」,先黨內後黨外,寫得清清楚楚。我認為媒體在傳播十七大報告的過程中是失職的,只強調了民生,幾乎沒強調民主。有關民主的報道也忽略了實現路徑。

報告前半部分有兩大主題。一大主題是強調一定要繼續改革,因為在十七大召開之前,有一種以「保護弱勢群體」為借口的反改革力量在升騰。另外一大主題也非常重要—統籌兼顧—在報告裡列了十條,翻譯成白話就是「走平衡木」。

什麼叫「走平衡木」?快了不行,慢了也不行;犧牲公平不行,犧牲效率也不行;不發展不行,發展太快不保護環境也不行;光講究效率不照顧民生也不行,光考慮國內不考慮國際也不行……這十條強調的就是尋找中間路線,把握平衡。

回頭看過去五年,這一屆領導班子的工作重點不就是「平衡」嗎?也正因如此,各方面的人都感到有些「不過癮」。在環保人士看來,依然有很多保護不力的地方,不過癮;在一些地方政府看來,為了環保對我們限制太多,也不過癮。

這就是這一屆領導人的宿命。歷史發展到了一個找平衡的階段,「統籌兼顧」的結果一定是各方都得到了一點,但也都不太滿意。

「統籌兼顧」還意味著什麼?意味著轉折。意味著我們由前三十年的物化目標,向後三十年的非物化目標轉折。改革開放初期,深圳蛇口一句著名廣告詞,「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在今天已經不符合時代要求了,應該改成「效率就是金錢,公平就是生命」。

中國的一個顯性的轉變,就是要從追求效率向公平的方向轉變,但此時的中國,仍是天平兩端放著效率和公平,偏廢哪邊都不行。改革的難題全在於此。

我們現在不得不犧牲一部分的效率,因為公平的訴求太強烈了;可是徹底滿足公平、犧牲效率,顯然又做不到。

比如高鐵,時速原本是按照350公里設計的,降到300公里,就意味著效率和效益的犧牲。但是能不降嗎?不能。「7·23」動車事故使得全社會對生命、對公平的訴求,達到了最高值,不犧牲效率過不去。

動車降速,作為一個標誌性事件,留在了2011年。在我看來它更像是中國前行過程中的一則寓言,是改革這趟列車發生了事故,促使我們思考。它的背後就是公平與效率的問題。而安全保障了,速度也可以再升回來。總之,要平衡。

再比如前些年,《勞動法》開始實施的時候,遇到了來自方方面面的阻力。為什麼?因為勞動者權益得到相當大幅度的提升的同時,社會要付出效率大幅降低的代價。過去,在勞動密集型產業占主導的情況下,中國和外國拼,一直拼的是勞動者超低的工資,和超高的工作時長—這是我們最大的優勢。

我在日本橫濱的港口,一個貨運公司負責人指著密密麻麻的汽車告訴我:「日本無法跟中國競爭。員工週末必須休息,所有的車都運不出去,只能停在這兒。」這句話深深地提醒了我,中國人的競爭優勢變得非常具體。

歐洲很多國家,週末想買個東西都很難,商店不開門,要吃飯得去唐人街。在美國紐約也一樣,採訪到晚上9點還沒吃飯,麥當勞都打烊了,怎麼辦?去唐人街。唐人街完全是另一個世界,燈火通明,從餐飲到足浴到按摩,什麼都有。

我們可以認為,歐洲出現了很大的問題。

2006年「世界盃」之前,我在德國待了一個月,在那兒親眼見到德國人怎麼幹活。一摞木頭,三個人搬,其中兩個人都閒著,剩下一個人操作吊車,幹了一下午還剩半摞沒搬完。德國人,在歐洲還算勤奮的。而在中國,不要說農民工兄弟,讓我自己幹,估計半小時也夠了,而且根本用不著機械。這時候我知道歐洲問題大了。

歐洲的劣勢正是我們的優勢,但回到國內,我也能清清楚楚看到我們自己的劣勢。

因此,《勞動法》開始實施的時候,相當多的人表示擔心。此時的中國,依然是效率略高於公平,但我想用不了幾年,公平的訴求就會超過效率的訴求。這也是第三個三十年所呈現出來的東西。

「麻煩事兒」還有很多。除了公平,老百姓對民主和自由的訴求也在快速增長。互聯網進入中國,顯現出超過其他任何一個國家的「攪拌能力」。

雖然在互聯網上,「白巖松」隔三差五就「被自殺」「被封殺」「被辭職」,我依然是互聯網的支持者。為什麼?互聯網啟蒙了中國人的民主意識:你可以不同意別人說話的內容,但要維護別人說話的權利。你要習慣與刺耳的聲音共處,與糟糕的評論共處,與謊言共處—真理的價值不是獨立存在,而是與荒謬同在。

有人說應該控制互聯網上的謠言,務必謹慎,併合理合法。正如化療在殺死癌細胞的同時也會殺死正常細胞,謠言被消滅了,真理也就跟著消失了。

真正需要強調的,是如何傳播真理的聲音。2011年《人民日報》有一個評論,「目前的中國是改革和危機搶時間」,我非常認同,也曾多次援引。

社會上的群體事件,正從過去的不發達地區—貴州的「甕安事件」,湖北的「石首事件」,擴散到發達地區—「廈門PX項目事件」、「東莞水污染事件」。過去媒體人強調更多的,是監督政府權力的運營、監督法律的運營等,但是現在,媒體也要強調每個公民自我的改變。社會問題不僅僅是改革的階段性產物,也有民族性的根源,每一個人都該在其中承擔責任。

十年中國:只顧摸石頭忘了過河?

第三個時間跨度,是以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為標誌的「十年」。

我很幸運地經歷了從1994年恢復關貿總協定,到2001年加入世界貿易組織談判的全過程。面對加入世貿組織,我們曾有無數的擔心、憂慮,但是當你走過第一個十年,並以此為節點回頭去看,就會發現大多憂慮是沒必要的。

比如汽車行業,最近三年一直保持兩位數的增幅,中國已經超過美國,成為汽車產量最大的國家—十年前誰能想得到?更重要的是,在這個新的歷史節點上,我們該思考的是中國下一步怎麼辦?是不是到了啟動新一輪改革的時候?毫無疑問,時候到了,然而一系列的矛盾都卡在這兒。

我舉幾個例子。1992年鄧小平南巡時,廣東家長教育孩子經常這樣說:「你不好好學習,將來就只能當公務員。」再看現在,公務員熱成了什麼樣?很多腐敗現象也正是從這裡滋生出來。山西長治環保局,完全算不上「大衙門」,但一個家長為了幫女兒在這裡謀個職位,要掏近十二萬元行賄。這錢得多長時間才能掙回來?

可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十年,從某些方面看,市場經濟的改革不是前進了,而是倒退了。最有吸引力的並不是與市場經濟緊密掛靠的部門。「國考」成了「天字第一號」,比高考競爭還激烈。

還有,1997年黨的十五大報告第一次明確了公有制的多種實現形式,也擁有了第一個民營企業的黨代表。我們強調私營、民營、集體、國有等企業一律平等。十五年過去了,我們做到了嗎?

眾多中小私營企業資金鏈斷裂,因為銀行出於「避險」的考慮,不願意給他們貸款。銀行貸款部門的負責人是這麼琢磨的:給國企貸款出了問題,大家一起背黑鍋;給民企貸款出了問題,就是個人的責任。可是在支撐就業方面的貢獻,民營企業早已超過半壁江山。

很多年前,中央就制定政策,提出某些壟斷行業可以更大範圍地面向民營資本放開,但是實現不了。為什麼?屁股決定腦袋,都在考慮地方利益、部門利益。

還有關於財政收入高度集中的問題。上世紀九十年代這樣的做法是對的,集中財力幹大事,支持農村、支持西部,包括建設一些落後的公共事業等。發展到今天這個階段,要不要為地方回補?

中央對於房地產的調控愈演愈烈,已經不是經濟問題,而是政治問題。那天「北京地王」出來,我們做了一期節目,發明了「總理說了不算,總經理說了算」這句話。幾乎全中國所有的城市,市政府都搬遷了,為什麼?就是要把老地賣個高價,再讓一塊沒有價值的新地,隨著市委市政府的遷入而升值,政府就能多一些收入去幹事。不要總認為這裡都是腐敗,很大程度上是土地財政的倒逼。是誰逼著地方搞土地財政的?將來中央跟地方的分稅要不要進行改革?

無數個改革的需求擺在面前,迫在眉睫。

還有更加敏感的問題:政治體制要不要改革?

也許到了要改革的地步,因為上層建築、經濟基礎之間的關係需要理順。「十八大」之後我們要思考共產黨執政的合理性問題,我們的程序如何合理?

我曾經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共產黨的民主模式是什麼?我非常願意相信,有可能是黨內競爭。或許未來五到十年,會有這樣的試點:某個縣委書記或縣長,由三名共產黨員同時競爭,走民主程序。中國的民主投票權一定從黨員開始,然後再向黨外擴展。所以我希望有更多願意推動國家前行的人成為黨員。

建黨九十週年的時候,總書記講話談到幾個「風險」,第一次提到這個詞—懈怠。這話值得玩味,明顯是有所指的。改革進行了三十多年,大家都有些鬆弛了,前行的動力不足。

同樣是在建黨九十週年講話中,還有一個重大轉變。過去「發展」是第一要務,現在「穩定」和「發展」並列為第一要務、硬指標。圍繞這些局面和細節,我們的確要想:改革一直強調「摸著石頭過河」,但我們現在是不是只顧摸石頭忘了過河?

對於發展改革委的朋友,光有理想是不夠的,還要有一個正確的方向。扛著所謂的理想大旗走在錯誤的方向上,比不走還糟糕。

2012年的中國:繼續努力,並多些釋懷

最後一個歷史節點,就是此時此刻,2012年。

2012年,可以用很多「大事件」去定位。全世界的大領導都要換了。美國要換了,法國要換了,俄羅斯要換了,中國也要換了。

這一年,對媒體來說挑戰很大,大家會下意識地說:「哎喲,換屆之年得小心點兒。」可是,有一句話對我影響很大,「你把對方當朋友,他就真的成為你的朋友;你把對方當敵人,他就真的成為你的敵人。」這句話適用於人與人相處、國與國相處,稍微改一改,也適用於人與年代的相處。「你把這一年當成改革年,改革就會推進;你把這一年當成停滯年,改革就會停滯。」

還有一句歌詞,對我們這代人影響非常深遠:「是我們改變了世界,還是世界改變了我和你?」年輕時認為,當然是「我們改變世界」了,要是被世界改變了豈不很悲劇?但是二十多年過去了,回頭再看走過的道路,才會發現事實的真相:我們改變了世界,世界也改變了我和你。

很多年前,龍永圖告訴我:「談判是雙方妥協的藝術。」人生就是一場談判,與夢想談判,與時代談判,與身體談判,要懂得有所妥協。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百分之百的純金,又有誰可以圓滿地實現理想呢?進一步,再退半步吧。任何一個時代,所謂的終極目標,永遠無法達成。

國家發展改革委的朋友也要明白,你殫精竭慮地付出一生的努力,時代的病狀依然不會徹底消除。每個階段有每個階段的問題。唐朝、宋朝、清朝都曾是盛世,但如果你能穿越回當時那些知識分子雲集的酒館,會發現他們也同樣憂心忡忡。憂心忡忡是知識分子的天然使命。

中國這列火車,我們希望它朝著正確的方向走。但是別忘了,一定有人攔在車的前面把它往回推,也有人在側面瞎推。更可氣的是,還有相當多的人,坐在車頂上,事不關己。這是一個非常殘酷但必須接受的現實。好,我們接受。但在接受的同時,確保自己是向前推動的人群中的一分子就好了。

2012年 國家發展改革委

自己的讀後感

去發改委談改革,還呼籲多推動改革,好多人聽說後嘲笑我:膽兒挺大的啊?那是2012年1月份,十八大還有近一年才開,「改革」與「中國夢」還不是熱詞,有機會進發改委,當然要說說。

現在,這兩個詞已經大熱,很欣慰,但也到時候該談談別的了。

2015年春節,我給朋友自創短信賀年,最後我對新一年的祈願,用了三個「開」:開放、開明、開心。

當改革重新熱起來,並向深水區挺進的時候,我發現「開放」二字被或多或少地忽略了。可別忘了,中國改革的起步,「改革開放」是不可分割的黃金組合,甚至從某種角度說,開放,正是改革的一部分。

今天再提開放,不僅是開國門建特區的問題,更在於心靈、頭腦與思維意識的開放。這些年,中國進步很大,相當多的人自信起來,這是對的。但如果自信到自以為是、封閉及老子天下第一的狀態,那就錯了。

而開明是期待中國能真的自信,因此更包容更多元更讓人有安全的自由感。如果很多人都是擔心、顧慮,說言不由衷的話,那時代與個體又如何真正地開心呢?

只有更開放更開明,我們才會更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