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捲土重來

新墨西哥州的沙漠是原始的,起起伏伏的山丘隨著時間流逝,點綴著生命的痕跡,在玫瑰色的陽光下散發著光亮。如果按照絕對的、嚴肅的美的標準,或如果你心情不好,那麼,這些石頭和沙子就只意味著荒郊野外。當我回到新墨西哥州時,那裡對我來說就是塵土和垃圾。

我感到十分沮喪和迷茫。我沒法回到穹頂。浪費了這麼多貸款的錢,我根本無法面對埃勒裡。從那時開始,直到好幾年後,他的工資全得用來為我的任性埋單。對我來說,穹頂生活成了一種非常極端的生活方式。但我沒法回到校園,我已經退學了。

我該如何謀生?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商場扮演聖誕老人。這是一次很悲慘的經歷。我們必須穿著毛茸茸的厚厚的聖誕老人服,這些衣服從來沒洗過,甚至有小孩子在上面撒尿。我們就像剛剛下班的消防員,滿身都是汗。各種味道讓人窒息。我們的老闆扮演一個精靈,她警告我不要向她抱怨工作環境,因為她的兄弟是地區律師。她走到我面前,惡狠狠地悄悄對我說,我的眼睛不夠有靈氣。

聖誕節後的第二天,我去應聘道路施工人員,一群絕望的肌肉發達的男人排在我的前面。就算是可憐的體力工作我都不太能找到。最後,我去了一家甜甜圈店上夜班,覺得自己真是太幸運了。

我最後找到了一個長期的租處,但它還沒有空出來。這是一個古老的土坯小屋,位於托爾圖加——這個村莊當時可能已經成了印第安人聚居地,但那些人從來沒有與美國政府簽協議。

我當時無處可住,又囊中羞澀,最後決定搭便車到墨西哥再次追尋康倫·南卡羅。每次感到絕望的時候,我就會這樣做。在路上比在一個地方待著更省錢。

一個比我大一點的女人,20多歲的樣子,告訴我她想和我一起去。她已經結婚了,丈夫是白沙導彈靶場的一個工程師。對於她的決定,她的丈夫很不高興。

與我在墨西哥搭便車的所有經歷一樣,現在想起來就像做夢,但它確實發生了。我還記得開始很平淡,我與工程師的妻子走向10號洲際公路,然後搭便車去邊境。我的皮膚被曬成了龍蝦一樣的紅色,很痛。

幾天後,我們在奇瓦瓦市被一群野蠻的奇瓦瓦流浪者追趕,然後搭乘令人眩暈的火車穿過銅峽谷。在粗糙的小提琴上演奏的塔拉烏馬拉音樂聽起來十分淳樸。

我們在墨西哥城的高檔社區拜訪了康倫·南卡羅,又乘坐巡迴嘉年華的大篷車穿過山區。我記得自己在天空下坐著河馬形狀的霓虹綠的車子,像在真正的嘉年華遊行中兜風一樣。車子的座位幾乎沒有固定,打著旋兒顛到卡車的底部。卡車沿著陡峭的山路蜿蜒而上,往下看是一片可怕的熱帶峽谷。

奇潘辛戈附近有一個小鎮,它是馬克思主義的飛地,已經宣佈從聯邦政府獨立。一群年輕人組成的委員會花了好幾個小時進行討論,最後決定允許我們晚上在公社睡覺。

我與一名老婦人在同一個舖位。會發生什麼事嗎?我不太確定,心裡很害怕。

在講到下一次事件之前,我要提醒讀者:想想我的年齡,當時正好在越南戰爭草案的收尾階段,雖然沒有人被徵召入伍,但我仍然感到很害怕。如果入伍參加一次毫無意義、本可避免的戰爭,給那些從來沒有傷害過我們的人帶來痛苦,該有多麼可怕?

因此,我瞭解了全部拒服兵役和非暴力行動的歷史。我接受過訓練,嘗試認同一種世界觀,那就是,對美國的軍工綜合體保持最高度的懷疑。今天,我知道世界並不簡單。你無法直接指出哪些人是魔鬼,並宣佈你已經完全解決問題。如果你成功了,你自己最後都會變成一個魔鬼。

不管怎樣,第二天早上在奇潘辛戈附近,一群嬉皮士分裂主義者和穿著制服的聯邦軍隊發生了衝突。這些軍人紀律嚴明,站得整整齊齊,步槍已經瞄準了我們。

突然,我腦子一熱,衝向這些步槍,用笨拙的邊境西班牙語喊道:「別開槍!我是美國人!」

當時,沒人會想向一個美國人開槍,但可以肯定的是,我的舉動讓在場的人都十分憤怒。美國人就可以搞特殊化嗎?

軍隊並沒有開槍,我懷疑他們是否真的有開槍的打算。之後,我想起剛才的一幕,渾身發軟,嚇得直哆嗦。我難以想像勇氣和神話之間的界限到底在哪裡。

我平靜下來後,和他們分開了。我們搭上了一個男人的吉普車,他說自己是墨西哥軍隊的一名將軍。他有一把珍珠手柄的左輪手槍,胸前滿是勳章,蓄著講究的小鬍子。他說的話貌似是真的。他開車非常狂野,車子在高速行進中爆胎了,我們差點兒飛出海邊的懸崖,這比之前的步槍更讓我害怕。我認為他是想吸引和我一起的那個女人。我們主動幫他安裝備胎,但拒絕繼續搭他的車。

我們去看了一場在海邊小鎮巡演的馬戲團的演出,但演出最後以尖叫聲收場——一隻猴子攻擊了一個小孩,導致小孩死亡——我也是聽說的。我很久之後才意識到,這很有可能是馬戲團想要將帳篷裡面的孩子趕走的把戲,這樣他們才能好好休息,準備到下一個鎮上演出。我花了近20年的時間才把這段記憶理順,終於不再覺得害怕了。

我們沒有GPS(全球定位系統),沒有應對大多數情況的指南,沒有手機,沒有《銀河系漫遊指南》(The Hitchhiker』s Guide to the Galaxy),也沒有萬維網。只有你和腳下的路,一切都是神秘的。那段經歷已經不復存在了。現在大多數的旅行,即使是「極限」或「冒險」的旅行,都是從一份說明清晰的目錄中選擇。或者更糟糕的是,讓算法替你選擇。

如果現實世界真的很安全,我就會對這個有序的偽冒險世界沒那麼懷疑。如果你在今天想要追隨我當年在墨西哥的腳步,你有可能會被毒品團伙槍殺,這不是你能選擇的,也不是出於什麼崇高的目的。

以前更神秘的世界沒那麼容易預測,同時也讓我們得以緩衝,因為神秘就是一個均衡器。如果沒人知道一個陌生人能幹出哪些壞事,那麼,這個陌生人就不大可能接近其他人。一清二楚的世界讓每個人都計算著風險和行為。

我那間在托爾圖加的小屋很快就會空出來了,所以我得回去了。在回去的路上,我們路過了加利福尼亞灣的一個小鎮,在一個幽閉、擁擠、悶熱的墨西哥服裝店裡,我和我的旅伴擠在一間小小的更衣室中。她赤身裸體,我站在鏡子面前,很害羞,心裡沒底,只能想像自己處在一個小小的核聚變室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