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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

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把自己封閉起來。後來,我染上了致命的傳染病,被隔離起來,不省人事。我有一年的時間都住在同一家醫院,幾乎沒怎麼動過。

埃勒裡全心全意地照顧我。我的病床旁邊擺了一張簡易小床,他就一直睡在那裡。四季更替,我終於開始恢復意識。我還記得醒來後第一次環顧周圍時的情形。

這個醫院十分擁擠、悶熱、嘈雜。破破爛爛的豌豆綠色牆磚貼到牆的一半高,裝有細鐵絲網的窗戶總是油膩膩的,窗框裂開了,暗綠色的漆也在脫落。這裡的空氣中夾雜著藥物和尿液的味道。五大三粗的護士皺巴巴的脖子上戴著小小的十字架,她們走起路來像坦克一樣,對所有人都熟視無睹。

我把床單捲起來支著書,開始閱讀。

隨後,我讀到了一些句子,突然感覺到了兩個不可磨滅的光明瞬間。

其中一個來自一本講述猶太文化的兒童書籍中關於「選擇生活」的猶太警句:生活是有邏輯可尋的,因為不管怎樣,死亡很快就會到來,而選擇生活至少是一次合理的賭博。就像「帕斯卡的賭注」[1]一樣,只不過這次的賭注是生活。(不過我在孩童時代並沒有聽說過帕斯卡或他的賭注。)我當時的想法就是,「選擇生活」的路還很漫長。

很顯然,你也許還沒意識到這一點,但這個警句告訴你,生活是一種選擇。此外,它還表明,只要你認識到你已經選擇了活著,那麼你就可能發現,你還可以做出進一步的選擇。我太需要這些了,因為一直以來,我從不認為自己有任何選擇。在讀到這些之前,我能做的就是躺在那裡,等待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任何事情。

這句話的含義遠不僅如此。你在做出選擇時,也許並不知道其中的意義。我們生活在塵世間,僅僅是因為我們與未知進行了一次豪賭。也許在這樣的不確定性中,我們能找到平靜與幸福,從此再也看不到其他地方。

親愛的讀者,我猜想你們可能很想知道,我是否將成年人的想法強加進了自己童年的回憶?事實並非如此,因為這一段回憶異常清晰。我當時沉迷於哲學,這對我很有幫助。

第二個光明的瞬間則來自悉尼·貝謝(Sidney Bechet)的自傳。貝謝是早期新奧爾良最偉大的管樂演奏家之一。他在自傳中提到,他通過吹單簧管克服了童年時期的呼吸道問題,而我當時正好患上了嚴重的肺炎,持續了數月,還伴隨著其他的呼吸道障礙。因此,我讓埃勒裡給我買了一個單簧管。雖然這讓護士十分頭疼,卻也慢慢治好了我的肺病。

這聽起來有點像一個我們熟悉的勵志故事,但你還應該知道,我和父親再也沒有提起過母親。

我們曾經如此親密,沉默並不代表遺忘。事實恰恰相反,我們仍然會在她的忌日為她點亮蠟燭。多年來,我們從未停止過哭泣。

幾十年後,我才明白,大多數時候,我的父母必須強迫自己不去想起那些逝去的人,這是為生活騰出空間的唯一辦法,因為有的人死得非常可怕。

埃勒裡有一個啞巴阿姨,但那並不是天生的。大屠殺時她還是個孩子,她和姐姐躲在床下,她屏住呼吸逃過了一劫,而緊挨著她的姐姐卻被一劍刺死。

對於埃勒裡來說,莉莉只是眾多死去的人中的一個。心理醫生、日間電視節目主持人和社交媒體都建議我們這些人談談這些經歷,但對我們來說,這是一種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