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詠遠有李 > 算出來的《詠樂匯》 >

算出來的《詠樂匯》

人在世界上同一切生物最大的區別,就是人能夠「覺悟」。

——周恩來

敢叫「詠樂大點」?

有時候我覺得,我這人啊,挺像一根羽毛——跟那個「或輕於鴻毛」的鴻毛不一樣啊——我飛哪兒是哪兒,隨遇而安,而且永遠不閒著。來陣風兒我就跟著飄,沒風我也自個兒得瑟。

2008年,我下定決心,親手斬除《幸運52》,另立一台CHAT SHOW中文叫做「非嚴肅性談話節目」。

並不是毫不猶豫。岔口就在眼前:拐對了,陽關道;拐錯了,獨木橋,鬧不好再掉河裡。長官能否認可、觀眾能否接受,都是問題。成功學都是偽科學嘛。對於未來,太唯物或太唯心,都不合適。

這時候我看了一本書,說要想成一件事,或者成就一番事業,得「聚信息」。這個說法看起來唯心,實則又挺唯物。你首先得堅信你能成功,「我怎麼可能不成?」而完全不去想「萬一不成怎麼辦?」由此激發出正面能量,吸引其他相同頻率的正面能量,以達成天時地利人和。

看完這本書,我攢起一股子勁兒,非得把這事兒拱出來。我憑什麼不能做CHAT SHOW?原來節目裡我都站著,現在想坐下了,不行嗎?

我和我的朋友們開始閉關海聊,碰出了好幾十種節目形式。原則有兩個:什麼時候人們最放鬆?什麼事情人們最熟悉?我們就選擇它作為我們的節目符號。答案當然是吃飯和睡覺。但是考慮到我不能在舞台上支張床請人睡覺,那就只剩下請客吃飯了。

按照我的設想,索性搞一場隆重奢華的「嚴謹大八卦」。形式是金,內容為王。只有隆重奢華了,才配得上CCTV的江湖地位。老子也坐下來擺擺闊,秉承中華傳統飲食文化,設他個鴻門宴,大宴八方賓朋,邊吃邊聊著。

上午,我向最高長官遞交了一份簡單的說明。中午他的電話就到,要看詳細策劃案。我連忙又攢了厚厚一摞資料交上去。臨下班時,哈文跑來叫我:「快!台辦電話!」我慌慌張張跑過去,接起來,對方說,長官有請。

「詠爺秀?還讓不讓我在TV裡混了?」

我三步並作兩步跑到長官辦公室。

「方案我看了,從框架到細節,都很好。」

我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有他這句話,雖然「准生證」還沒辦下來,街道辦事處的章算蓋上了。

接下來就是給節目起名兒,太有意思了。

我的一個台灣朋友說:「叫《詠爺秀》好不好?」

我張嘴就罵:「你要不是我朋友我拍死你!還想不想讓我在TV裡混了?」好嘛,人家一哥、二哥、三哥的還沒弄明白呢,我都「爺」了。

「大爺,聽起來,笑傲江湖的感覺。」他繼續解釋他的創意,普通話說不溜颼,說「大爺」倆字,還偏把重音擱前面。罵人呢這是!

「得得得,打住!那叫大爺!重音在爺上!」

我自己想出個《詠樂大點》。這名字,怎麼琢磨怎麼意味深長,我美不滋兒地徵求大傢伙的意見。兄弟們肯定說好啊,恢宏!氣派!長官卻提醒我:「這個名字,的確別有新意。但它太壓人。如果你能承受得起一些別樣的攻擊,我不反對。」

我轉念一想,是啊,跟皇上攀親,不找抽嗎?上不著天,下不接地,無論專家學者還是平頭百姓,回頭都跟我過不去。那又何苦來?假如您姓秦,生個兒子,敢叫他秦始皇嗎?

再接著想,又想出個《詠樂八點檔》,挺狂妄,自個兒就把檔期給定了,結果被長官訓斥了一頓:「你以為你想幾點播就幾點播?」

節目組就這幾個人,創意有限,起了上百個名兒,哪個也不合適。後來我們被迫走上了科學和迷信相結合的發展道路,找專門的起名網站,連起名帶算卦,還不收錢。網站給起了個《永遠快樂》,聽起來俗,但說是跟我生辰八字特相合。

最後我們想出一個《詠樂會》。為什麼是繁體字呢?第一我習慣用繁體字;第二,繁體字的視覺效果好,有那種「隆重奢華大八卦」的感覺;第三,也是電腦算出來的,繁體字筆劃多,數字吉利。

我們將《詠樂會》這個名字上報給長官,長官綜合考量了一下,說可以是可以,但還是用簡體字為好。幾經磋商,想破了腦袋,除了改成簡體的《詠樂會》,我們又提交了另一個選擇——《詠樂匯》。

五分鐘以後,長官電話來了,一錘定音,「就叫《詠樂匯》吧!匯聚的匯。」

「哦,您剛才不是說開會的會挺好嗎?」

長官含糊其辭,「啊對……那什麼……我們算了一下。」

合著長官也走的是科學和迷信相結合的發展道路。怎麼算的,我當時沒敢問。據小道消息稱,一共兩位長官,一位算出「詠樂會」好,另一位算的是「詠樂匯」好。後來兩位一合計,達成了一致。無論如何,我知道他們是對我愛護,希望我成。

生意不好做啊!

錄樣片的嘉賓,我第一個想到了成龍。我和成龍大哥之間的交情,怎麼說呢?他曾經戲言:「我在北京有一群豬朋狗友。」這其中算我一個。

去年4月,我參加了成龍大哥的生日Party。那時我剛有《詠樂匯》的構想,試探著問他:「大哥,我正在研發一個新節目,到時候,能不能請你幫個忙,為我捧場?」他很爽快就答應了。

節目正式啟動已是9月,他正好要到北京參加《龍的傳人》活動,主動打電話給我:「你的節目是幾號錄?」

沒想到半年過去了,他仍把這件事記在心裡,我非常感動。錄節目當然以他的時間為準,我們立刻安排演播室,做好一切錄前準備。他也專門提前一天從香港飛到北京。

大哥頭天晚上應酬,鬧晚了,兩眼通紅。化完妝後,他兩臂大張開,趴在化妝間的桌子上說:「讓我休息會兒,五分鐘就好。」

當時大家都很擔心他的精神狀態。哪知五分鐘後,我在舞台上看到的成龍大哥,目光炯炯,神采奕奕,跟先前判若兩人。

這就叫職業!

做完節目當晚,我們又見了一面。他很誠懇地問我:「上午錄節目,我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好嗎?你告訴我。」

「大哥,非常好,哪兒哪兒都好,真不是我恭維您!」

《詠樂匯》做到今天,我與近八十位江湖人士交過手,嘉賓來自兩岸三地。成龍大哥只是港台藝人最具號召力的一個代表,職業、謙遜、彬彬有禮。這或許得益於一種較為完善的經紀制度。相比之下,我們內地的一些「大腕兒」,實在有點兒太那啥。我就不說具體事兒了,還是趙本山老師總結得好:「啥名人啊?就一人名!」

樣片錄完了,交到CCTV編委會審批。那天我們正在大興錄製《非常6+1》 ,哈文興沖沖從CCTV趕過來了。「告訴你們個好消息啊,編委全體鼓掌通過!」

「嘩——」大傢伙激動萬分。

「不過——」哈文拖著長聲說,「有兩點還需改進。」

我們立刻安靜下來,作洗耳恭聽狀。

「第一,那個大水晶吊燈,太晃眼。第二,李詠,你手上那個大鑽戒,太扎眼。」

《詠樂匯》預演現場,我還別著髮夾

「成,這都好改。時間段說了嗎?」我眼巴巴地盯著她。

「週六晚上7:45,怎麼樣?夠黃金吧?」

那是相當黃金啊!謝謝諸位長官了。

節目一開播,好評、惡評就都跟著來了,這倒是意料之中的。一些媒體忙著給我定調子,說:「李詠通過《詠樂匯》轉型高端。」拜託,別把我架那麼高,行嗎?架勢猛看像個所謂「什麼端」,其實聊的還是家長裡短。娛樂娛樂,賊心不死。

又有人問了:「不是說《詠樂匯》是《幸運52》的升級版嗎?」您別聽我們長官瞎忽悠!升什麼級?當是陞官兒呢?我不過是換了一個狀態,另起一個爐灶。雖說從站著變坐著了,但德行沒怎麼改。

也不是轉型,也不是升級,那跟以前區別在哪兒啊?

我跟您說,區別就在觀眾群,可是和以前大不一樣!以前我的粉絲兒都是大街上削菠蘿的,一停下車等紅燈,他們就湊上來跟我打招呼,關係可好了。現在,我聽同事說,專業數據顯示,《詠樂匯》的觀眾裡文化最低的都是高中畢業。

看來我們節目的口號還真能唬人——「匯聚天下英豪,笑談人生智慧。人生百味,盡在詠樂匯!」顯然這些高中以上學歷的觀眾朋友都是沖「人生智慧」來的。

長官教導我,做節目要學趙本山老師,走「賣拐」的路子。這話怎麼講呢?就是讓我把嘉賓最重要的幾個「人生拐點」套出來,讓觀眾知道他是經過了哪幾道彎兒,方才到達「成功的彼岸」。說了半天還是「寓教於樂」。

這拐賣不下去啊。節目總共就一小時,前頭寒暄寒暄,後頭客氣客氣,中間再嘗嘗菜,品品酒,還能剩下幾分鐘聽我忽悠?有時候他那人生的彎兒拐得挺大挺陡,再加上諸多外部不確定因素,還真不便深挖。老挖它就老有的挖,挖著挖著就成《百家講壇》了。

還是複雜問題簡單化吧。我們充其量找出幾個人生中的閃光點,回憶回憶,感慨感慨。嘉賓觸景生情,群眾看個熱鬧,就完。再加上我的旁白:「他的今天可能是你的明天。括弧——僅僅是『可能』而已。」

我玩兒的是跳棋

過去,我跟老百姓打了十幾年交道,我的節目從來不缺選手和觀眾。一聽說詠哥招呼,前呼後擁就來了。現在情況發生了一點兒變化,據外聯組的工作人員說,一半以上的嘉賓聽說是李詠的節目,都不敢上。

啊?我又得罪誰了?

很快我就明白了,因為他們怕我,不知道我一張嘴會噴出什麼來。

我們節目的定位不是匯聚天下英豪嗎?您想想,都英豪了,肯定不比小濮有名,就比老潘有錢,要麼就像余大師一樣有學問。哪回上電視不是被吹捧著,仰視著,綻放點兒生命中的光榮與夢想。遇上我這種沒正形兒的主持人,見年輕人叫大侄子,見老年人叫二大爺,萬一八卦他們一下,都不知道怎麼往回找補。

我也挺悔恨的,我這10年,都給人留了些什麼鬼印象?居然讓英雄豪傑們聞風而閃!

我自己在節目裡,其實也有三種狀態。面對像余秋雨這樣的文化學者,我傾聽,插不上話。面對李開復、李彥宏這樣的IT界、商界精英,我傾聽改聆聽,還是插不上話。有的娛樂明星也深沉,比如趙雅芝老師,任憑我怎麼輕佻,人家就矜持地坐在那兒,不接茬兒。唯獨和成龍大哥、容祖兒他們,我能耍到一塊兒去,場子能活起來。

太尷尬了!我還一向自詡「在嘻哈中思考」,其實人家有思想的都不買我賬。

記得跟濮存聽一塊兒錄的那期節目,我們之前也沒見過面,上場以後坐一塊兒現找感覺。一開始甭管我怎麼打察,怎麼自嘲,小澲都一言不發,笑盈盈地看著我。我不怕落俗的,就怕文雅的,心想這是怎麼話說的?您看耍猴呢?

多虧了我家大廚和小二,及時地送上了「六糧液」一瓶。我和小濮連乾三杯,他就「將進酒」了。話匣子打開,掏心掏肺。這就是請客吃飯的好處,只要拉開架勢,擺出誠意,沒有談不成的事兒。

對於那些上來就提防著我的嘉賓,「真誠」這招確實好使。我一真誠,大家都懶得戴面具了。在我的舞台上,俞敏洪表演過插秧,李開復玩兒過魔術,馬未都唱過《紅燈記》,余秋雨示範過「鋤禾日當午」張朝陽還屌屌兒地跳過一段「恰恰」。

《詠樂匯》播出以後,最多的質疑,就是說我在模仿那什麼局,這什麼約。為了有個應對的說法,我就講:「我這節目是個四不像。四不像也有名字,人家叫麋鹿,還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

小崔老師有思想,做節目如下圍棋,繞你,繞出他想要的東西為止。

小白老師有深度,做節目如下象棋,只能前進不能後退,有步驟,有口訣。

先不談思想和深度,我會下的是跳棋。別看跳棋簡單,就是些不值錢的玻璃球,規則都一樣——誰先搶佔陣地誰就贏。我走出一步,就想到五步,也要動腦子的。你進我退,前攔後堵,不需要智慧嗎?而且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跳棋可以大家一起玩兒,你像棋六個人一起下給我看看?

說到底,電視是個消遣。超市貨架上擺的那些東西,還隔倆禮拜就調換調換呢,電視節目也一樣。作為商業時代的消費品之一,我不提供沉重的價值觀,也不想和誰一爭高下。

我在上面吃著聊著,您跟底下聽著樂著,就挺好,樂一時是一時。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誰還想當老字號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