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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身價」惹的禍

幸福不過是慾望的暫時停止。

——叔本華

哪兒哪兒都挺在意和敏感

說起來,我覺得自己也是個心地較比單純、至情至性的人,沒什麼城府,特容易信任別人。雖然有哪兒哪兒都挺在意和敏感的小毛病,卻也總在自我提醒和校正:活得別太細,粗糙點兒,留著點兒精力……

公元2005年,有個叫「蒙代爾品牌實驗室」的,不知怎麼了,開始了對電視節目主持人身價的評估。我位居首位,好像三個多億吧。後來聽說這個評估打2003年就開始了。老實講自我感覺還真良好。以為市場經濟嘛,無非是尋個賣點,應個景,媒體熱炒之後,喝幾聲倒彩兒。這事兒就壓根沒往心裡深處去。剛才我不就說了嗎,自己正在治療哪兒哪兒都挺在意和敏感的小毛病,況且,CCTV對此次品牌排序行為基本上也做出了算得上積極的反應。

國家有著一個一個的「五年計劃」,盤點自己,倒是也在完成著一個又一個的「五年計劃」。從1998年《幸運52》開播,到2003年《非常6+1》推出,五年;再到2008年推出《詠樂匯》,又是五年。好像有點兒說跑了。總之,不管是欄目還是大型電視活動,做得不敢叫「驚濤駭浪」,也得是「風起雲湧」。在舞台上繼續著自己隨心所欲的調侃和「玩世不恭」。我瞭解自己這副德行,可就是改不了。

還是公元2005年,上海。「身價」最高的我捧得了「年度最佳主持人」和「年度最佳娛樂節目主持人」兩項政府大獎。只聽「呼」地一下,掌聲雷鳴般地響起。恭維、慫恿,被人攀附得雖挺不自在,但又覺得受用,美不滋兒的。

在烏鎮,俺摘得了「最具品牌價值主持人」大獎。打那兒以後,烏鎮在俺眼裡是那麼的美啊!

當年,接受了南方一紙媒的專訪,刊出,不得了,標題赫然點到我對於「娛樂底線」的看法。現在想想,倒也不後悔。一個有益無害的人,舞台上又是觀眾的寵兒。民意調查顯示,喜歡我、待見我的那是大多數。雖從出道以來就爭議不斷,可非議我的人畢竟還是以「一小撮」來論,況且也只是思想、情感、觀點和立場的不同。

我依然提醒自己:要與時俱進,要敢做敢當,要有所獨創,要讓廣大人民群眾喜聞樂見。卸下偽善的面具,顯出真實的自我。

可能是太拿自己當回事兒了,公元2006年,壓根兒在無意識中,針砭和罵責聲就在這一年渲染、放大、誇張了,開始讓人看不慣了。問哪兒讓人看不慣了?答:做派。我有點兒茫然。自己哪兒哪兒都挺在意和敏感的小毛病有所復發,其症狀體現在逢人就亂七八糟地笑容可掬而又相當厭惡這副德行。

水是有源的,樹是有根的,面對針砭我是不會就坡下驢的,我太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東西。我是什麼「做派」?

這年,就在我再捧「25年25星」獎盃時,「蒙代爾品牌排行」再次發佈,我的「身價」漲到了5個億。本來我就在一連串非議之後越發愛「裝大個兒」,本來對所到來的一切是不該消極和自找歧義的,因為甭管幾個億都根本無法兌現。我曾對媒體說:「你拿50元來我就和你換!!!」

我個人的聲音是微弱的。哪怕喊破了喉嚨撕裂了聲帶,也壓不過這些「聲討」。一會兒這個「門」,一會兒那個「門」的,我快改行賣門了!哎,不提了,顯小家子氣。但不可避免地,我那哪兒哪兒都挺在意和敏感的毛病人了膏育了。

曾自己安慰:如果老天爺把大門關上了,把窗戶也關上了,怎麼辦?那就給自己畫扇窗戶,衝著畫的窗戶長喘幾口氣……試了,沒用!

公元2007年,我印象中似乎總在下雨,冷。也就在雨中的江南水鄉烏鎮,在兩岸三地「新娛樂華語主持群英會」上,我獲得了「最具品牌價值主持人」獎。

2006年1月21日《紐約時報》稱:李詠是中國電視的秘密武器。

獲獎的喜悅,說真的,只有那麼一絲。這尊大獎我說是名副其實的「虛頭巴腦來由不清」。

現實中總會有人給你介紹一套活法兒。在自家門口表錯了情,卻引起了外媒的注意。美國《紐約時報》破天荒在國際版面刊出對我的大篇幅專訪,耐心分析關於我的主持還有就是關於我的「身價」。

境外華人倒是興奮,可國人買賬嗎?

這廂,小崔同志依然「不過如此」的表情:「5億?他值嗎?乾脆把自己賣了得了。」

我不太瞭解究竟這個品牌價值是如何評估出來的,但我又覺得,人家的評估勞動不可斷然否決。就算CCTV不認,我依然得意,得意的不是無法兌現的幾個億,而是品牌價值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市場、受眾的態度,只有觀眾認可,我才真正具有存在的價值。

「漢陽造」對「迫擊炮」

風口浪尖,意味著風險無處不在。總在下雨的2007年,就是這樣一個多事之秋。

每天都有關於我的消息出爐,排山倒海,沒完沒了。不能說全是壞消息,但至少沒什麼好消息,而且多是無中生有。淪落到這份兒上,對我而言,生活已經少了一半的勁頭。

我開始懷疑,我到底還適不適合在這個大樓子裡呆下去?

到了秋天,網上有人爆料「李詠離開CCTV」 ,起因經過結果都說得有鼻子有眼。今天我正式承認,並非空穴來風。

這個「公家人」我當不下去了,太憋屈。CCTV待我不薄,我也不想給CCTV抹黑。老話說「見好就收」,我這已經見了「不好」了,不求逢高沽空,但求及時止損。

我找好了下家兒,回廣播學院教書去——現在叫傳媒大學了。教育部不是倡導「從一線到學院」嗎?我拿了一個「客座教授」的特殊名額。摸爬滾打十幾年,經驗不敢說有,教訓可是太多。

哈文說:「你要想好,不要以卵擊石。」

我說:「我想好了,偏要磕一個試試。」

我和我的最高長官談了一場意味深長的話。那個氣勢啊,今天想起來,只有一句話能形容,那就是「漢陽造」遇上「迫擊炮」。

秘書帶我走進位於15層的長官辦公室時,他坐在寬大的大班台後等我。逆光,看不清臉,只能透過玻璃窗看到他背後高聳的旗桿,以及五星紅旗迎風飄揚。

「來了?」他很深沉地問。

我一個沒正形兒的壞孩子,哪兒見過這陣勢,頓時氣短三分。「哎,來了。」

「坐吧。」

「哎。」我侷促地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倆手不由自主擰在了一起,有點兒像過去的大姑娘相親。

「沏杯茶。」他打電話給秘書。我受寵若驚。

「你抽煙嗎?」他又問我。

「哦,這兒不能抽煙吧?」

「可以抽啊,不要緊。」於是又打電話給秘書,「再拿個煙缸過來。」

我盯著他背後的五星紅旗,感受著一股子強大的氣場,來時的心氣兒已經消下去一大半。

現場安排停當,茶杯、煙缸擺放到位,長官往後一靠,「你想跟我說什麼?說吧。」

我按照之前打了無數遍的腹稿,開始傾訴我的辛苦,我的委屈,我的志向,我的困惑。我說得很投入,深情盤點進入CCTV16年的種種得失。就算「漢陽造」,也得用盡火力不是?說到最後,落點就一個:「玩命這麼多年,倒落了一身不是,我招誰惹誰了?」長官一直在認真地聽,不時點點頭,表同意或明白。

我說完了,輪到「迫擊炮」發力。長官從桌上小山樣的文件堆裡,隨手搬出一尺多高的一摞,遞到我面前。「李詠啊,咱倆平時沒什麼機會聊天,溝通得少。今兒既然來了,你也聽我講講,我整天都在忙些什麼。」

長官好口才啊,表面波瀾不驚,實則激流暗湧。他一邊翻看紅頭文件,一邊跟我談心。從上面的政策,講到下面的對策,從大時代大趨勢,講到小個體小命運,又從我個人面臨的問題,講到他個人面臨的問題,乃至整個CCTV面臨的問題。

一通「叮光五四」,我已然聽傻了,完全忘記了自己幹嗎來的,深深沉浸在對長官的同情和理解中。我突然發現,論委屈,長官比我委屈。長官招誰惹誰了?

「李詠啊,你還這麼年輕,何必把事情想得那麼絕對呢?你想去大學當客座教授,也不用非離開這兒不可,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身兼二職。你要是不好意思說,我替你說去。」

和他懇切的眼神對接,我完全不知所措,甚至十分自責:我這樣做,對嗎?每個人都生活在一個客觀的環境中,公平或不公平,甘心與不甘心,自有公論。我委屈,可我未必占理。

一位最高級別的長官,對我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主持人如此屈尊,我還想怎樣?

這一天,談話未果。人貴在識時務,我得「給臉要臉」。

哈文後來說我,有什麼想法你就直說唄!

她也不想想,面對飄揚的五星紅旗,難不成讓我說「我想兌現」?那麼庸俗,怎麼說得出口?

過了些日子,心裡還是擰巴,我又給長官寫了一封言辭懇切的信。不好意思見他,只好請秘書遞上去。因為A型血金牛座,所以鋪墊太多,繞來繞去。但我相信長官從字裡行間還是讀懂了我的決心。

接下來,這位長官不露面了,其他諸位長官來找我談話。

有的好言相勸:「想開點兒吧,CCTV幾百號主持人,為什麼大傢伙不批評別人,單批評你?你不覺得挺幸運嗎?這說明大家對你關注度最高啊。」

有的語重心長:「你不為自己想,也為哈文想想。你走了,她一人留在這兒,將來所有的閒話都讓她一人扛著?」

有的措辭嚴厲:「你不就是去中國傳媒大學嗎?別說中國傳媒大學,就是清華、北大,我一個電話過去,你能好過得了?」

您是不知道金牛座有多擰啊。連續一周時間,我承受著來自各方的「狂轟濫炸」,所有的山頭都炸成平地了,我就是咬死了不喊「投降」。

最後,主管長官出馬了,一點兒不繞彎子,直擊我的死穴。

「李詠,我就問你一句,你真的做夠了嗎?」

這句話一下戳到我的痛處,一時我竟無言以對。若說「夠了」,那太違心,這輩子就好在人前說個話,一說就剎不住。可要說「沒夠」,不是自己給自己下套嗎?

我正磨磨嘰嘰張不開嘴,他已經替我把話說了:「你要說夠了,那行,你走,我不攔著。既然沒夠,全中國哪兒還有比這兒更好的平台?」

長官真不是隨便就能當上的。要麼,你氣場強大,先聲奪人;要麼,你說的話字字在理,無以反駁。兩位都讓我碰上了。

更何況,對這座大樓子,我感恩之心永存。它給過我最好的出路,也給過我太多機會。在我心目中,它是我的根。什麼CBD、鐵褲衩,壓根兒不能相提並論。

那天,我們談了4個小時。他從不抽煙,居然為我破了例。他沒跟我講大道理,我身無一官半職,講大道理也聽不懂。他只是把我當做一個人,一個有用的人。我李詠最吃的就是這一套——士為知己者死!

於是我徹底折服了。

回想起來,我感謝長官們的挽留,還有對我的「諄諄教誨」。

一場風波就這麼過去了,前後歷時一個月,名副其實的「屈體折騰三周半」。

還是我老婆說得對,以卵擊石,開玩笑!「漢陽造」對「迫擊炮」,吃不了兜著走。

至於那些傷心事兒,就不再提了。

舞台上,一台戲。上場、下場、再上場……今兒演英雄,明兒飾潑皮,後兒下地獄,最爽演皇帝。週而復始輪迴,煩厭否?不甘心?身不由己。罷演又沒那麼便宜,哪行都有哪行的規矩。

拿破侖曾說:「我是我自己最大的敵人,也是我自己跌宕命運的起因。」

公元2008年,「蒙代爾品牌實驗室」榜單又顯,縱然我已是連續六年蟬聯榜首,但由於突如其來的金融危機,「身價」已經大大縮水。巴菲特都歇了,我縮點兒水也不跌份——又來,反正兌不了現。

當志氣快將磨盡的時候,咬咬牙吧。因為我哪兒哪兒都挺在意和敏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