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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等待

我們在英國的公寓很小,電動輪椅放進來太不相稱了,所以我只能坐在我的手動輪椅裡在狹窄的走廊裡來往。在努力學習用熱水壺和烤麵包機的時候,我燙傷了自己好多次。我燒著了一塊洗碗布,用傢俱光澤劑擦廚房的瓷磚。順利打掃兩米長的地面對我來說,就像打掃好萊塢大道一樣,窗外可見的花園是阿罕布拉宮殿(1),我努力在其中烹飪的小廚房則是最精緻的巴黎餐廳。那麼久以來,我都錯誤地以為最值得挑戰的活是在工作和學習中,其實日常生活中也有很多。

來到英國的這幾個月,我身體更加強壯了,現在可以用腳推動輪椅活動在那麼一小塊範圍內。我胳膊還不夠有力,仍不能用來操作輪椅,但是我現在可以坐上一整天。左手仍不穩定,但右手一直在變得更加牢固。我幾乎很少同時用兩隻手,而是用右手和右胳膊做每件事。我的身體也好像喜歡被推到新的方向。我失敗的同時也獲得了許多成功:我不太會開瓶蓋,但是現在可以把咖啡放入杯子裡;我還不會繫鞋帶,但是可以在木地板上用吸塵器。

日常生活中的大部分都超出了我的能力範圍。看著喬安娜掛窗簾,或是盯著頭頂上的櫥櫃,我都感到無能為力。一天晚上我決定做晚飯,想用掃帚把一袋麵粉從架子上弄下來,結果只能眼睜睜看著它朝我衝下來,我知道自己根本無力阻止。喬安娜那天晚上回到家之後發現我和公寓其他地方——都被麵粉覆蓋了。

我犯的最糟糕的錯誤發生在花園裡。喬安娜找了好久才找到一棟帶花園的公寓,所以我很想打理好它。當蒲公英在草叢中開始變得鮮黃的時候,我決定做些事情。我仔細地在蒲公英——以及草坪其他地方都噴灑了除草劑之後,第二天醒來發現草都變黃了。我認識到自己做錯了,可我們只能看著它們死去。我和喬安娜現在在地上撒上了種子,希望英國頻繁的雨水能讓草坪快長出來。

我現在是一名自由網絡設計師,但是我剩餘的時間都用來學習怎麼做一個家庭主夫。現在我喜歡學著操持家務,喬安娜極少因為我的錯誤而責備我,所以我懷疑是不是她發現我在這方面多麼無能。

「我們該怎麼辦?」我們發現車胎上紮著一枚釘子的時候,她叫起來。

我不知道。

「我該把它拔出來嗎?」喬安娜問我。

我越來越清楚地發現,僅僅因為我是個男人,喬安娜就以為我體內儲存著一長串的家庭實用知識。當她知道我給不了什麼建議的時候,她彎腰把釘子拔了出來。空氣嘶嘶地漏了出來,我們看它慢慢扁下去,對視了一眼,然後都笑了。

「下次我們知道不能做什麼了。」她說。

但她也有時會沒那麼有耐心。最近一個週末的早晨,我們正準備出門,她朝我轉身。

「我們先去超市還是先去藥店?」她問道。

我不知道。計劃一天做的事對我來說仍然很困難,所以我很開心按照喬安娜的計劃來。

「我不介意。」我打出來。

但喬安娜沒像往常一樣從椅子裡站起來跟我閒聊,而是沒有動。

「怎麼了?」我用的是她給我的小小的便攜鍵盤,而不是我的字母板。

「沒事。」她說。

但她仍然沒有動。

「確定嗎?」

「非常確定。」

我們一起寂靜地坐著。

「我只是在等。」喬安娜終於說道。

「等什麼?」

「等你決定今天早晨我們幹什麼。我累了,想讓你作一個決定。

「我知道你可以的,因為我見過你工作。在加拿大開會時,你是大家注意的中心,在那個世界裡一切都在你掌控之中——你給人們指引和安慰,建議和引導。

「所以現在在家裡,我想讓你做同樣的事情。我知道你還不習慣,但是我厭煩了要作所有的決定,我的愛。所以這也是為什麼我今天要一直坐這兒等你決定我們今天要做什麼。」

我不知道要說什麼。但是我看著喬安娜,知道如果有必要的話,她會坐著等一整天。

「先去超市怎麼樣?」我終於說。

她沒說話,站了起來,我們就出發了。我慢慢學著決定要做什麼,要吃什麼,並分辨自己是餓了還是渴了。就在幾個月之後,我們六月舉行婚禮的時候,作決定是無法避免的了。

喬安娜工作很忙,所以婚禮策劃大都是我來做。她夢想這一天已經很久了,還收集了一百多個鍍金盤子,想在婚禮那天給客人用。但是我們知道那麼多人必須要跋山涉水來參加,所以決定換個方式,在教堂舉行一個簡單的儀式,只邀請八個人參加——我爸媽,戴維和金,喬安娜的媽媽,和她在英國的三個朋友。不管婚禮多小,食物、鮮花、服裝、交通、場地和菜單都必須要安排。事實上,我建了一個文件夾,裡面全是婚禮的細節,我和喬安娜一起決定想要什麼。

我完全確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我在離開南非之前為喬安娜做的戒指。這是一枚黃金戒指,點綴著鑽石,鏤空雕著兩隻依偎在一起的貽貝。它們代表了我們的愛,因為貽貝一旦在岸上抱在一起合為一體,就再沒有什麼能把它們分開——即便是海水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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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位於西班牙格拉那達附近,十三至十四世紀時摩爾人建造的諸王宮殿,阿拉伯式建築的代表。——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