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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尼采

尼采(1844—1900年)認為自己是叔本華的後繼者,其實,在許多地方他都超過了叔本華,尤其是在思想的連貫性和條理性方面。

由於父親是新教牧師,因此尼采在教養方面極具宗教特色。在大學期間,尼采在古典語言學領域取得了突出的成果,因此在還沒有取得學位之時,就接受了巴塞爾大學的邀請擔任語言學教授。這是1869年的事,那時他才25歲。後來,由於健康原因,尼采在1879年被迫辭職。辭職之後的尼采先後居住在瑞士和意大利。1888年,他精神失常了,直到死時都沒有治癒。尼采雖然是哲學教授,但卻不算是學院哲學家,而是文藝性哲學家。儘管尼采在本體論和認識論領域沒有創造任何全新的理論,但因為在倫理學方面的重要作用,他在哲學領域還是有很重要的地位。

尼采另一個很重要的身份是歷史批評家,而且非常敏銳。意志在尼采的哲學體系裡,不但在形而上學方面佔有首要地位,在倫理方面也佔有首要地位。

起初,他對瓦格納懷有高度的景仰之情,但沒敬仰多久,他就跟瓦格納發生了爭論。爭論的焦點是瓦格納的著作《帕西法爾》。尼采認為,《帕西法爾》的基督教氣味太重,抗拒信念的精神也太強烈,這是不好的。在學術爭論結束之後,尼采又對瓦格納進行了人身和人格攻擊,他甚至指責說瓦格納是猶太人。不過,儘管看上去他和瓦格納的分歧很大,但在實際上,他的一般看法與瓦格納的著作《尼伯龍根的指環》所表達的精神依然很相像。

弗裡德裡希·威廉·尼采(1844—1900年)。德國著名哲學家,西方現代哲學的開創者,同時也是卓越的詩人、散文家。他最早開始批判現代的西方社會,但沒有引起人們的重視,直到二十世紀才引起了人們的共鳴,後來的生命哲學、存在主義、弗洛伊德主義、後現代主義等都廣受其影響

尼采認為自己不是浪漫主義者,他認為,他的看法儘管忽略了俄耳甫斯教義的成分,但也應該屬於希臘哲學。他佩服畢達哥拉斯之外的所有蘇格拉底以前的哲學家。在思想的親緣關係上,他與赫拉克利特很密切。他所謂的「高貴者」非常像亞里士多德說的「雅量者」,但是,在大體上,他認為蘇格拉底之後的希臘哲學家們都比不了他們的前輩。然而,他對蘇格拉底也有不滿,他不能接受蘇格拉底的卑賤出身,因此稱他為「平民」,指責他以民主的道德偏見敗壞雅典的貴族青年。在尼采那裡,柏拉圖也好不到哪裡去,他被譴責是因為熱衷於教化別人。然而,更令柏拉圖難堪的是,尼采似乎不是很樂意譴責他,最多只是把他說成「了不起的卡留斯特羅」。

儘管尼采批評浪漫主義者,但他的觀點有許多倒是從浪漫主義者那裡繼承來的。與拜倫的觀點一樣,尼采的觀點也屬於貴族的無政府主義見解範疇。在這方面,他打算能兼有這兩組價值:一是對無情、戰爭和貴族的高傲等品質的喜愛;二是對哲學、文學藝術、音樂等知識的無限喜愛。儘管馬基雅維利和尼采在一些方面差別很大,但一般認為,拿尼采跟馬基雅維利對比是一件合理的事情。馬基雅維利的著作《君主論》裡體現的政治哲學和尼采的政治哲學很相似,都是已經詳細的完成並能在很多方面應用的哲學。尼采和馬基雅維利的區別表現在,在持有講求權力、一心反基督教的倫理觀方面,尼采要比馬基雅維利更坦誠和直接。

對各派宗教和哲學的批評,都是尼采在受了倫理方面的動機的主使之後作出的。他認為,在少數貴族身上才有一種很特別的氣質,並因此對這些氣質加以讚美。在他看來,大部分人的存在,是為了體現極少數優秀分子的優秀和優越,因此,這大部分人是沒有權利要求幸福和福利的。因為抱有這種見解,當尼采提到普通人時,總是習慣性地用「粗製濫造」來形容他們。因此,即使看到了普通人受苦受難的生活,尼采也不會報以同情,因為他覺得,如果他們的苦難對產生偉人是必需的,那麼他們就理所當然地要受苦受難,這是沒有商量的事情。

通常情況下的任何意義上的自我放縱的倫理思想,都與尼采的倫理思想不同。尼採信仰斯巴達式的紀律,在面對重大目標時,尼采既可以施加給別人痛苦,同時他自己也有忍受痛苦的度量。這是因為他最讚賞意志的力量。他認為,必須抵制的弱點之一是同情心。而且,他似乎也很好戰,因為他曾經用帶著某種狂喜的聲音預言,一個世界大戰的時代就要來臨了。然而,他又不是崇拜國家的那種人,相反,他是一個熱情洋溢的個人主義者,崇拜英雄。他甚至認為,一個偉人的苦難勝過整整一個民族的不幸。

由於尼采不是崇拜國家的國家主義者,因此他對自己的祖國並沒有過分的好感。他希望組成一個國際性的統治種族,全世界都要交由他們這個種族統治。這一點看似和反猶太主義者很接近,但值得慶興,尼采不是一個明確的反猶太主義者,他只是認為,德國已經接納了太多的猶太人,再多的話就不能同化他們了,因此他反對繼續接納猶太人。對於《聖經》的態度——他討厭《新約》而不討厭《舊約》,還願意用詞句讚美《舊約》。

在他的倫理思想方面,有兩點值得我們注意,一是他對女人的輕蔑,二是他對基督教的批判。他痛罵女人時,簡直可以用持久和不厭其煩來形容。在他的著作《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裡,他批評女人說:「不能跟她們談論友情,因為她們就像貓、鳥、母牛一樣。」

一身戎裝的尼采。1867秋,23歲的尼采在瑙姆堡參軍,服為期一年的兵役,然而一次意外的受傷,使他提前結束了軍旅生涯

不過,雖然他總是以輕蔑和痛斥的態度批評女人,卻並是特別凶狠。不過,當女人被有大丈夫氣概的男人管得老老實實時,她們身上才具備一些美質;一旦她們得到任何獨立的權力或地位,那麼簡直就不能容忍了。在《善惡的彼岸》一文裡,尼采又說,人們都應該像東方人學習,把女人當做財產。需要注意的是,他輕蔑女人的觀點,在他看來都是不言自明的真理;然而,這些觀點在歷史上沒有證據加以證明,在他個人身上也沒有經驗進行印證。事實是,尼采對女人的經驗差不多只限於他妹妹一個人。

尼采認為,由於佛教和基督教都否定人與人之間的價值差別。因此,在這個意義上講,佛教和基督教都是虛無主義的宗教。不過,比起基督教來,佛教的情況要好一些,至少可被非議的地方少得多。而基督教則充滿了像腐朽的糞便一樣的成分,它之所以還有前進的推動力,都是由於那大部分的普通人的抗拒。提到這種反抗,就要提到它的歷史:它由猶太人發起,被不講誠信的「癲癇病人」聖保羅帶進基督教。而實際上,基督教的教義是古往今來最能蠱惑人心的謊言。尼采認為,馴化人心是基督教的目的,不過這個目的是錯誤的。因為即使是野蠻人,也有閃光之處,一旦被馴服,這些閃光之處也就消失了。

尼采最希望看到的是,被他視為「高貴者」的人能取代基督教聖徒的地位。然而,這些「高貴者」不是普通人,他們是有統治權的貴族,會做很多殘忍的事情,也會做被大多數的普通人視為是犯罪的事,而且,他們的義務只能讓與他平等的人享受。此外,「高貴者」還會保護藝術家、詩人和所有精通某種技藝的人。

我們應該用什麼看法對待尼采的學說呢?他的學說的真實性有多大?用處有多大?有客觀的觀點嗎?還是,這些都只是一個病人的空想和幻想?回答這一系列問題或許很難,但有一點誰也不能否認,那就是,雖然尼采一向不在職業哲學家之列,但很多有文學修養和藝術修養的人在很大程度上都受了尼采的影響。此外,我們還必須得承認,與自由主義者或社會主義者的預言相比,尼采對於未來的種種預言要更接近於正確,這是已經被證實了的事情。因此,如果說他的學說是一種疾病,那麼毫無疑問,這種疾病現在正在現代世界裡流行著呢。

在肯定了他的優點以後,我們還要看到他的缺點。的確如此,他的許多東西僅僅是他自大的體現,我們不要理會便是了。在尼采的白日夢裡,他的身份不是哲學教授,而是一個戰士,同樣的,在他看來,受他景仰的人也都是戰士。以他對女人的評價為例,其實這些評價跟別的男人的評價一樣,只是他對女人的感情客觀化的結果。顯然,他對女人的感情是恐懼的。

尼采認為,基督徒的愛是恐懼的結果,因此他譴責基督徒的愛。他說,我害怕別人傷害我,所以我讓他相信我愛他。如果我能更堅強和大膽,我就會公然表示對他理所當然的蔑視。在尼采看來,人是不可能有真誠而普遍的愛的,這都是因為他自己有普遍的憎恨和恐懼。因此,他所塑造的「高貴者」是這樣一幅形象:缺乏同情心、冷酷、狡猾、殘忍、只關心自己的權力。其實,他賦予自己的超過別人的那種權力慾望本身就是恐懼的結果,但這一點尼采沒有想到。因此,不把他當回事的人,會理所當然地認為沒有壓制別人的必要。

自古以來,聖賢分為天生的聖賢和因恐懼而成為聖賢兩種。對人類有一種自發的愛的當然是天生的聖賢,這種聖賢為了讓自己幸福而做好事。相反,因恐懼而成為聖賢就像因為懼怕警察而不敢偷盜的人一樣,如果沒有地獄之火或怕被報復心理約束,他一定會作惡多端。

尼采自然不是天生的聖賢,他只能想像第二種聖賢。因為在他心中充滿了恐懼和憎恨,因此他認為不可能有對人類自發的愛。在他的意識裡,他不認為有這樣一種人,這種人雖然具有大無畏的精神和強烈的自尊心,但因為沒有給別人施加痛苦的願望,所以不這樣做。沒有人會認為林肯的所作所為是因為他害怕下地獄,但是在尼采眼裡,林肯是下賤的,遠不如拿破侖偉大。

下面再考察一下尼采給我們提出的倫理問題。這個問題是:我們的倫理觀應該是貴族式的,還是應該在倫理觀上等同看待所有人?抱有民主的倫理思想是邊沁學派的最大幸福原則,不過,也許他們也會認為,貴族式的政體更能促進普通人的幸福。但是,尼采認為,普通人的幸福不是構成善良的部分。本身具有或善或惡性質的事情只是「高貴者」的事,其他人的事就無所謂善惡了。

尼采與母親法蘭齊斯卡娜·奧勒爾。在尼采5歲時父親卡爾·路德維希就去世了,尼采在祖母、母親及父親兩名未婚的姐姐的照顧下長大

那麼,這個「高貴者」究竟該如何定義呢?實際上,「高貴者」通常是獲勝的氏族或世襲貴族;不過,通常在理論上,貴族又是獲勝的氏族的後裔。尼采應該會同意我的這個定義。

在尼采思想體系裡,還有一個與徹底個人主義者極力主張的反對工會的理由非常相近的觀點。在人與人之間的鬥爭中,可能勝利者具有的正是尼采所欣賞的某些品質,但是,即使是不具備這些品質的人,只要他們能團結起來,也可能獲勝。這場普通人集體與貴族的戰鬥就如同曾經是戰鬥前線的法國大革命和意識形態前線的基督教。由於這個原因,我們應該反對和阻撓軟弱者聯合起來,否則他們聯合起來之後將會打敗「高貴者」的聯合。此外,還要促成「高貴者」和精英階層的聯合,完成這項工作的第一步就是宣揚尼采哲學。

然而,遺憾的是,這些道理只適用於現代,不適用於在貴族政治還具有旺盛生命力的時代。美國獨立戰爭和法國大革命之前,幾乎所有的大國都是貴族政府,只有埃及政府符合尼采式的原則。因此,我們有必要自問,我們不喜歡有悠久的成功歷史的政體,卻喜歡民主制,有什麼充足的理由嗎?在這裡我們探討的是哲學,那麼,我們應該自問,我們排斥尼采維護貴族政治的倫理是否有客觀根據?

倫理問題是一個關於同情心的問題。從看到別人的痛苦自己就會不快樂的角度講,同情心應該是天生的。但是,同情心的發展會給不同的人帶來不同的影響。有些人以給別人施加痛苦為樂,有些人卻認為只要有人還在忍受痛苦,他就不能快樂。在感情上,大多數人把別人劃分成敵和友,然後對朋友抱以同情心,對敵人卻沒有同情心。類似於基督教或佛教倫理的倫理觀與尼采的倫理觀有很大的區別,區別主要在於感情的基礎不同,前者是普遍同情,後者是完全沒有同情。

和反對任何不愉快但能融會貫通的倫理觀的理由一樣,我反對尼采的哲學是由於感情層面上的原因。我認為,普遍的愛是創立這個世界上我所希望的所有事物的原動力,但尼采卻很輕視這種愛。現在,尼采的門徒們已經得意了一段時間了,但我們仍然可以抱有這樣的希望:希望這段時間能很短很短,即將迅速地逝去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