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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理念論

《國家篇》中間部分討論的是純粹的哲學問題。柏拉圖在其中提出,只有讓哲學家來當王,城邦才會獲得安寧。

這就讓人思考,哲學家的構成要素是什麼,什麼是「哲學」?柏拉圖在《國家篇》中作出了著名的討論,正確與否不論,光是其中華美的詞藻就令人十分感動。

柏拉圖的討論中有許多詞句是巴門尼德式的,其中的宗教元素是畢達哥拉斯式的;巴門尼德與畢達哥拉斯相結合,使得柏拉圖的討論中既有邏輯、理智又有宗教激情。這種結合還影響了後世許多哲學家。

下面我們大體概括一下柏拉圖的理念論。

首先,什麼是哲學家?哲學家是喜歡智慧,但不同於僅僅是有好奇心的那種人。也就是說,哲學家是喜歡探究真理的人。如何探究呢?他們並不是沉浸在新事物中的那種人,而是清醒地去認識新事物背後的道理。沉浸在其中的人的認識只是一些看法、意見,而後者的認識才是真正的知識。

柏拉圖認為,事物都存在著正反兩面,美的事物身上有醜的成分;好人有時候也會做壞事。這樣看的話,一切事物都介於存在與不存在之間。比如你認為他是一個好人,但是他做過壞事,那他理論上講就不是好人。理論上講誰都做過壞事,那好人存在不存在呢?這就是我們說的介於存在和不存在之間。只看到表象這些矛盾的便是意見,而能看出表象背後那些永恆不變的東西的則是知識。

我們得出一個結論:感官能感觸到的表象問題屬於意見,而背後隱含的永恆的問題屬於知識。例如,你看到好看的花、漂亮的衣服、精彩的歌舞,這都屬於意見;如果你能從中看到背後的美,那它就是知識。

既存在又不存在的說法是矛盾的、不真實的,但是現實中的事物卻又符合這種矛盾,因此現實中的事物是不真實的。所以赫拉克利特會說:「我們踏入的既是同一條河流,又不是同一條河流。」柏拉圖的認識論也受前人影響。

柏拉圖的學說並不是全部源自前人,比如他的「理念論」。這個理念論中既有邏輯成分,又有形而上學。邏輯成分最重要的是關於文字背後的永恆,例如,每一隻貓都是不同的,但是這些不同的個體可以用同一個「貓」字來指代。無論個體貓是生是死,這一點都不會改變。這說明這個字包含著不同個體的共性。這是邏輯部分,與形而上學部分沒有關聯。

如果按照理念論中的形而上學部分來講,「貓」是上帝創造出來的唯一,只有上帝創造出來的那隻貓是貓,世間每一隻貓個體都有一部分它的特徵,都是這隻貓的現象。

《國家篇》中柏拉圖非常詳細地闡述了這種「理念論」學說。他認為,擁有同一個名字的不同個體之間肯定存在著同一種「理念」或「形式」。例如,「床」這個概念就是「理念」,各式各樣的床則都是現象。從這些現象身上只能得出意見,從概念身上得出的則是知識。哲學家關心的是能得出知識的那張床,而非世間各式各樣的床。這也看得出,哲學家對日常生活缺少熱情。哲學家身上集中了眾多優點,最適合做國家的管理者。

蘇格拉底認為相對於哲學家的聰明,社會環境更重要。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人人聰明的社會中,哲學家就不會顯得很傻;人人愚蠢的社會中,人們也不會覺得哲學家有多聰明。

按照柏拉圖和蘇格拉底的認識,理想國要想讓哲學家領導可以有兩種辦法:一種是讓一位哲學家當國王;第二種是把領導者培養成哲學家。前一種做法顯然不合適,至於後一種做法,柏拉圖在敘拉古的領袖身上做過一次實驗,結果失敗了。

《國家篇》第六和第七卷中,柏拉圖還談到了什麼是哲學和如何成為哲學家。

柏拉圖認為哲學是對知識的認識,不僅僅是懂得辨別,還要懂得認識和發掘。從事創造性工作的人應該有所體會,那就是在一段時間認真工作後,事物背後的知識會自己體現出來。這可能是經驗的原因,事後可能會有所懷疑,但在知識浮現出來的那一剎那,你是非常有把握的。無論是文學、藝術、音樂還是哲學方面,偉大的成就大多是這一剎那間得出來的。我不知道別人是不是也是這樣認為的。

這種剎那間的靈感是很重要的,但僅有靈感是不夠的。這種靈感是主觀上的,它除了帶來啟發以外,還會引導人誤入歧途。

寫《國家篇》的時候,柏拉圖非常相信自己的靈感,為了將自己的靈感傳達給大家,他作了一個洞穴的比喻。在談到這個比喻之前,他還做了大量引導性的工作。

首先,柏拉圖將理智的世界和感覺的世界劃分開來,然後又將理智世界分為兩種:理性與悟性。理性高於悟性,理性是用辯證方法得來的純粹理論的知識。悟性不是純理論的,就像數學證明題中,一切證明都是基於假設的條件之上,這些假設的條件是無法證明的。例如,幾何題中會有:「假設有一個直線三角形。」現實中我們畫不出絕對直的直線,所以只好是假設。悟性需要假設條件,但理性不需要。理性本身就是純理論的問題,在它的範圍內,直線絕對是直的,不需要假設。

柏拉圖還用視覺與知覺兩種感覺來比喻理性與混亂的不同。眼睛看到物體的條件不僅要有眼睛與物體,還需要有光。太陽下看得清楚,朦朧中看得模糊,漆黑中看不見東西。理念便是太陽,眼睛便是靈魂。在理念的照耀下,我們用靈魂去發現知識。

接下來,柏拉圖提出了著名的洞穴比喻。他將不懂哲學的人比喻為被關在洞穴中的囚犯,這些囚犯因為被鎖著,所以只能看著眼前的牆壁,不能轉頭。他們的背後生著一堆火,他們只能看到牆上自己和其他東西的影子。他們無法回頭,不知道有火,便以為牆上的影子是實物。某一天,一位囚犯逃離了洞穴,並發現了真相,發現自己以前被影子騙了。如果是哲學家,他定會回到洞中將真相告訴大家。但是在別人眼中,他肯定是傻子。

在柏拉圖的學說中,「善」佔有特別重要的地位。甚至比科學和真理還要重要。哲學方面,柏拉圖與畢達哥拉斯都是理智與神秘主義的結合,但是到了最後,神秘主義佔了上風。

儘管有許多錯誤,但是柏拉圖的理念學說仍舊是哲學上的一個非常大的進步。其中最核心的部分是:我們在生活中表達所用的語言中,不可能全是理論性的詞彙,必須用到「人」、「狗」、「貓」之類的一般詞彙;如果不是這樣,人們語言中只有理論性的詞彙,那它們將是沒有意義的。

無論我們怎麼假設,採取何種論證方法,都得不出柏拉圖的理論,都與柏拉圖所說的相違背。原因是,首先柏拉圖沒有弄清哲學上語法的用法。比如說,我們可以說花是美的、蝴蝶是美的、衣服是美的。這裡美是它們的共性,我們不會說美是美的。柏拉圖犯的錯誤就是認為「美是美的」;理念原本應該是個體之間的共性,但是柏拉圖卻把這些共性又當成了個體。到後來,他自己也認識到這個問題,並在《巴門尼德篇》中進行了自我批判。這也是歷史上哲學家進行自我批判的先例。

在雅典講學的柏拉圖

《巴門尼德篇》的敘述者據說是柏拉圖同母異父兄弟安提豐,人們好不容易才請他回憶了當時的對話。當時參加對話的有年老的巴門尼德、中年的芝諾和年輕的蘇格拉底。蘇格拉底先說了自己對理念的認識,他承認正義、善、人這些理念,反對灰塵、泥土、頭髮這些東西也有理念。巴門尼德首先讚揚了蘇格拉底,認為他將來在哲學上肯定會有出息,並認為到那時蘇格拉底就不會瞧不上頭髮、灰塵之類的卑微的東西了。接著,巴門尼德提出關於理念論的一些難點。

蘇格拉底同意了巴門尼德的看法。他認為沒有理念,推理就進行不下去,心靈就失去了依靠。

柏拉圖在論述個體實在性的時候經常犯一些幼稚的毛病。他認為凡是美的事物同時也是醜的,成倍的事務也是一半的。前一個還好理解,例如一件工藝品,一些方面是美的,一些方面不成熟,是醜的;但是後面的說法則是錯誤的,成倍和對半都是相對而言的。例如,2是1的一倍,2是4的一半。如果A比B大,同時A比C小,柏拉圖就會認為A既是大的又是小的。

柏拉圖犯的錯誤還包括,他認為知識和意見肯定是從不同事物上得來的。例如,我們看到陰天,預測快要下雪了,這便是意見;如果被我們預測對了,天果真下雪了,剛才的預測就是知識;在這裡,意見和知識的題材是相同的。而柏拉圖認為,能得出意見的事物,就永遠得不出知識;能得出知識的事物,就永遠得不出意見。意見肯定是錯誤的,知識則肯定是對的。柏拉圖的這些認識是錯誤的。

按照柏拉圖的意思,哲學家要想成為一個衛國者,就得回到巖洞,同那些沒見過實物的人在一起。照這個道理也可以解釋耶穌為何來到世間,世間就是洞穴,世人就是等待啟蒙、解救的罪人。但是人們又發現一個問題,既然世間萬物是上帝創造的話,那麼他為什麼要建造一個洞穴呢?為什麼不讓世人直接見到陽光呢?

這是我們從基督教創世的傳說中提出的矛盾,與柏拉圖沒有關係;並且柏拉圖並沒有承認上帝創造世間萬物,他只承認上帝創造了美好的事物。

柏拉圖接下來的描述很有意思,內容是要想成為衛國者必須接受哪些教育。他認為一個年輕人最終被選中必須在理智和道德方面都要優秀,要為人正直,勤奮好學,記憶出眾。被選中的青年在二十歲至三十歲之間要學習畢達哥拉斯派學說,包括數學、幾何、天文、聲學。學習的時候不能抱有功利性的目的,而是為了淨化心靈,以便發現萬物背後的永恆。

在當時,沒有人去深刻分析星星的運動規律。希臘人認為天體運動中體現著數學的美,尤其是行星的運行軌道如果是一個圓的話。柏拉圖總是強調善、強調美好。這就讓人產生一種想法,能不能用一種假說將看似無規律的行星運動轉化為有秩序的、美的、善的呢?如果能做到的話,就證明這個假說是對的。當時確實有人提出了這樣的假說,這個人是來自撒摩的阿里斯塔克斯,他提出假說——包括地球在內的行星都是以圓形的軌跡繞著太陽運動。這種觀點後來被亞里士多德否定了,他將這個假說歸於畢達哥拉斯學派的學說,因為他們也有類似的假說。再後來,這個假說又被哥白尼恢復了。哥白尼的成功間接證明了柏拉圖學說在天文方面的假設是正確的。不過,後來開普勒發現行星的運行軌跡是橢圓的,而不是正圓;再後來牛頓發現這種橢圓也不是正規的橢圓。至此,柏拉圖學說關於行星運行軌跡是圓形的假說徹底破滅。

這件事情給我們以啟示:一個假說,只要它能推動人們對一件事物的認識,無論事後被證明有多荒謬,它都是有用的;但是推動人們對這件事物的認識之後,這個假說便成為了這件事物繼續前進的阻礙。出於對善、完美、信仰的追求所作出的假設,曾經對科學的發展作出了很大的貢獻,尤其是在當時那個年代。不過,在後來成了一種障礙。柏拉圖與蘇格拉底——後者尤甚——的一些倫理方面的觀念便嚴重阻礙了古希臘科學的發展。

有意思的是,柏拉圖學說中將數學與幾何看得很重,而且數學與幾何也推動了柏拉圖的學說發展;但是,近代的柏拉圖主義者卻幾乎沒人懂數學。這是專業化罪惡的一個很有說服力的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