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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數人的權利和包容性的優先

最後,我轉向民主必須解決的最難的一個問題。民主既要關注多數原則也要關注少數人的權利,這並不是什麼新的思想,雖然(上一章已經討論過)就組織方式而言,民主通常被完全看作投票和多數原則。從公共理性這一廣義視角來理解的民主(上一章討論過)包括了投票,但遠不止於此。它能夠考慮少數人權利的重要性,而又不忽視作為民主結構一部分的多數人的投票。18世紀社會選擇理論的先驅孔多塞就提醒,要提防「古今共和者廣泛傳播的格言,即可以犧牲少數人來為多數人服務」[1]。

然而,依然存在一個問題:那些對犧牲少數人權利毫無歉疚的無情的多數人,將會使社會面臨一個艱難的抉擇,是尊重多數原則,還是保障少數人的權利。因此包容價值觀的形成是民主體系順利運行的核心(正如第14章已經討論過的)。

相關問題也適用於民主在防止宗派暴力方面的作用。與民主可以消除饑荒這種簡單的認識相比,這裡的問題要複雜得多。儘管饑荒受害者只是所有受威脅人群中的一小部分,但是民主之所以能夠防止饑荒,是因為少數人的困境通過公開討論被政治化,從而能夠使大多數人支持預防饑荒,畢竟一般人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對潛在的饑荒受害者懷有冷酷的敵意或者生出仇恨。而當內部群體成員之間的敵意被極端主義分子通過謠言煽動起來時,這一過程就要複雜得多。

民主在防止群體暴力事件方面的作用,取決於包容性和互動式政治過程對於有害的社團分裂主義思想的緩和能力。這是獨立後的印度所面臨的一項重要任務,尤其是這個多宗教的和世俗的政體誕生於存在大量群體衝突和暴力事件的20世紀40年代。就年限而言,這段時間確實很短,但是就造成的巨大創傷和陰影而言,卻十分漫長難熬。聖雄甘地已經明確地以這種形式討論過這個問題,他在對包容性的重要性所作的闡述中,將其視為他領導的獨立運動所尋求的民主的一個關鍵部分。[2]

印度在這方面取得了一些成功,儘管偶爾有些周折,但民主化的政教分離通過相互包容和尊重得以存留下來。然而這種存留並沒有阻止宗派暴力事件的週期性爆發,而一些政治團體從這些分裂活動中獲益。只有通過懷有超越彼此界限的更廣泛的價值觀,才能消除宗派煽動行為的影響。在這方面,對每個人包括宗教身份在內的多重身份的認識是至關重要的。例如,印度的印度教徒、穆斯林、錫克教徒、基督教徒不僅擁有共同的國籍,而且會有一些其他的共同身份,如根據語言、文學、職業、地域以及許多其他標準來進行的劃分。[4]民主政治使得人們有機會去討論這些非宗派的聯繫而非宗教分歧。[5]2008年11月有穆斯林背景(幾乎可以肯定是巴基斯坦族裔)的恐怖主義分子在孟買進行襲擊活動之後,之所以沒有出現針對印度穆斯林的恐懼反應,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於襲擊之後穆斯林和非穆斯林都廣泛參與了公開討論。民主實踐當然能夠有助於更好地認識人們的多重身份。[3]

然而群體間差異(如種族差異)依然可以為那些想要煽動不滿和暴力的人所利用,除非國家民主在群體間建立起的聯繫能對其予以有效的防範。[6]這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民主政治能否產生寬容的價值觀,而僅靠民主制度本身無法自動保證其成功。要使其他群體更好地理解某個群體的問題、困境和人道情況,積極而又充滿活力的媒體至關重要。

成功的民主不僅僅能設計出所能想到的最完美的制度,它還不可避免地取決於我們實際的行為模式以及政治和社會互動。將民主問題寄托在絕對完美的制度「可靠性」上,是不可能行得通的。像所有其他制度一樣,民主制度的運行依賴於主體人在利用機會實現合理目標上的行為。從這些經驗性的記述中得出的實際結論,與本書前面所討論的理論問題,可以構成全面的互補。這裡所列出的從經驗事實中得出的結論,有力地支持了在追求正義的過程中應採用正理而不只是正義的思想主張。

[1] Condorcet,Essai sur I』application de I』analyseala probabilitedes decisions renduesala pluralitedes voix(1785;New York:Chelsea House,1972),in Oeuvres de Condorcet,edited by A.Condorcet O』Conner and M.F.Arago(Paris:Firmin Didot,1847-49),vol.6,pp.176-7.也見Emma Rothschild,Economic Sentiments:Smith,Condorcet and the Enlightenment(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1)第6章關於這個以及相關問題的討論。

[2] 甘地對這一主題進行過論述,見The Collected Works of Mahatma Gandhi(New Delhi:Government of India,1960)。也見我的Identity and Violence:The Illusion of Destiny(New York:W.W.Norton&Co.,and London and Delhi:Allen Lane,2006),尤其是第165-169頁。

[3] On this see my Identity and Violence:The Illusion of Destiny(2006).

[4]類似地,那些於1994年在盧旺達對圖西族發動極端暴力事件的胡圖族分子,不僅有胡圖人自己的身份認同,而且與圖西人有其他的共同身份,比如都是盧旺達人、非洲人,可能還都是基利加人。

[5]印度超過80%的人口是印度教徒。目前的總理是錫克教徒,執政的政治聯盟(即執政黨國大黨)的一位領導人有基督教背景。2004—2007年間的總統又為穆斯林(印度以前也有穆斯林總統)。因此在那段時間裡,印度的三個主要領導人中沒有一個是由多數族群的成員擔任的,然而在印度並沒有明顯的不滿情緒。

[6]2002年印度古吉拉特邦有組織的暴亂依然是該國政治生活中的一大污點,在那次暴亂中有近2000人死亡,其中絕大多數是穆斯林。在印度其他地區,這些事件的反對者把矛頭指向民主印度的現世價值觀。基於選舉研究的證據表明,這一暴亂確實提升了非宗教黨派在其後的2004年大選中的支持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