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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觀的幻象和位置客觀性

即使在進行認識論、道德或政治評價時需要採用不依賴於位置的觀點,由於很難獲得位置中性的認識,我們仍然不得不考慮到位置對於觀察結果會產生影響這一現實。在所處位置上形成的視角,會使人們難以超越其位置帶來的視野局限。例如,在一個有著貶低婦女地位這一固有傳統的社會中,那種盯著婦女所謂的弱點不放的文化習俗十分強大,以至於採用不同的觀念需要相當大的思想獨立性。如果一個社會不鼓勵女性從事科學研究,且女性科學家的人數很少,那麼缺乏成功的女性科學家這一事實本身,就不利於讓人們認識到女性同樣可以很好地從事科學研究,也不利於讓人們認識到,女性很少在科學研究上獲得成功,是因為缺少接受這方面教育的機會和鼓勵,即使她們具有與男性相同的天賦與能力。

某個社會中女性科學家很少,這一觀察也許是事實,儘管從上述觀察中得出的「女性不擅長科學研究」這一結論可能是完全錯誤的。這裡就十分需要超越在存在嚴重歧視的社會中觀察所具有的偏見。在其他一些婦女有著更多機會的社會裡,通過觀察可能會發現,在具備必需的機會和設施的條件下,婦女有著和男性一樣的科學能力。這裡涉及的問題是「開放的中立性」,對應於亞當·斯密出於方法上的需要而設計的從遠近不同的角度來尋求視角中立的觀察者的思想。[2]

當地方性觀念的束縛很強大而難以克服時,人們會否認這個社會中的婦女受到不平等的對待,許多婦女自身也會根據所謂的「親眼所見」,即對在等級社會中所觀察到的現象的錯誤解讀,相信「女性具有較低的智力水平」這一說法。在解釋許多傳統社會中存在的對於社會不對稱與歧視的消極容忍時,位置客觀性這一提法使我們看到了從所在位置上獲得的認識是如何被不合理運用的(當需要超越所處位置的認識時)。

也可以通過位置客觀性來解釋馬克思主義哲學中所使用的「客觀的幻象」(objective illusion)這一概念。[3]根據這種解釋,客觀的幻象是指從某個位置上看是客觀的,而從超越該位置的角度看卻是錯誤的認識。客觀的幻象這一概念既涉及從某個位置上看是客觀的認識,也涉及從超越該位置的角度看這一認識實際上是錯誤的判斷。在關於太陽與月亮大小的例子中,其外表的相似性(從地球上這一位置看是客觀的)可能導致——在沒有其他信息與認識以及批判機會的前提下——對於它們的「實際大小」(比如就繞其一周所需的時間而言)也近似的位置性「認識」。那麼這種認識的謬誤之處,就是所謂的客觀的幻象。

在《卡爾·馬克思的歷史理論:一種辯護》(Karl Marxs Theory of History:A Defense)一書中,科恩對馬克思理論中「客觀的幻象」這一概念進行了有趣的討論:

對於馬克思而言,感官誤導了我們對於空氣成分和天體運動的認識。但是一個能夠通過呼吸分辨出空氣中不同成分的人,一定會有一個與健康人功能不同的鼻子。一個聲稱感到太陽靜止不動而地球轉動的人,也一定會有視覺或行動失調問題。空氣必不可少和太陽東昇西落,認為這更像是看到了海市蜃樓,而並非產生了幻覺。如果一個人在合適的條件下看不見海市蜃樓,那麼他的視覺一定是有問題的,他的眼睛看不到遠處的光線。[1]

在這裡,被當作客觀的觀察結果,是與用常人的鼻子來呼吸空氣,用常人的眼睛看太陽,用常人的視力觀察遠處的光線等由所處位置所引起的特徵聯繫在一起的。這些觀察都是具有位置客觀性的,儘管以其他更為令人信服的超越了位置視角的真理判定標準來看是錯誤的並具有誤導性。

[1] G.A.Cohen,Karl Marx』s Theory of History:A Defence(Oxford:Clarendon Press,1978),pp.328-9.

[2]見第6章「封閉的中立性與開放的中立性」中的討論。

[3]客觀的幻象」這一概念出現在馬克思的經濟學著作(不僅僅是哲學著作)中,包括《資本論》(第一卷)和《剩餘價值論》。馬克思尤其注重呈現,人們對於勞動力市場上公平交易這一幻象的共識實際上是錯誤的,但是這種公平的口號卻被那些看見了如何以市場同等價值交換商品的人們「客觀地」接受。在馬克思的分析中,即使是受剝削的工人,由於其產品價值的一部分被掠奪走了,也很難看到勞動力市場中除了「同等價值」交換之外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