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西方哲學史 > 第六章 量的理論 >

第六章 量的理論

第一節 德謨克利特的原子論

恩培多克勒和阿那克薩戈拉為以原子論命名的宇宙自然科學觀點鋪平了道路,這一自然科學觀點在今天的科學中仍然保持著影響。恩培多克勒和阿那克薩戈拉的學說在幾個重要方面需要修正,作為原子論者的留基伯和德謨克利特進行了這項工作。

原子論者贊同他們的前輩,接受了實在微粒是原初的和不可改變的,但是他們否認這些微粒具有恩培多克勒和阿那克薩戈拉歸於它們的那些質的特性,並拒絕承認這些微粒是由愛和恨或者心靈從外面促使它們運動的。土、氣、火和水並不是恩培多克勒所宣稱的「事物的根基」,也不存在阿那克薩戈拉所假設的具有不同性質的無數「種子」。這樣的事物並不是真正的元素,它們自己就是由更為簡單的單元構成的,這些單元是不可見、不可入的空間實體,或者稱之為原子,它們在形式、重量和大小方面有差別;這些單元或者原子具有自身固有的運動。

在阿那克薩戈拉的質的理論和德謨克利特的原子論之間存在著重要區別,這些區別使得原子論取代了質的理論:(1)阿那克薩戈拉假定了無數具有不同性質的元素;而德謨克利特則認為無數的原子只是在形狀、大小等量的方面彼此不同。(2)阿那克薩戈拉承認元素可以被無限分割成越來越小的微粒;而德謨克利特的原子則是簡單和物理上不可見的,因為用來解釋其他所有事物的原子必須是最終的,不能被反覆分割成部分的。(3)阿那克薩戈拉並沒有談論真空,他可能認為實在是質的無處不在;而德謨克利特則堅持將真空的實在性作為原子運動的一個條件。(4)阿那克薩戈拉通過心靈來解釋運動—心靈是與運動元素分開的本原;而德謨克利特則將運動視為原子的內在屬性。(5)最後,阿那克薩戈拉的心靈是一個有目的的或者目的論的本原;而德謨克利特的原子則服從機械法則。

原子論學派的創始人是留基伯和德謨克利特。我們幾乎不知道留基伯的任何事跡;有些人懷疑他的存在,而其他人則贊同亞里士多德的觀點,將他視為原子體系的真正創始人。[1]後一種觀點可能是正確的。留基伯據說來自米利都,在埃利亞的芝諾那裡學習,並在阿布德拉創立了原子論學派,他的學生德謨克利特使這一學派聞名於世。留基伯的著作很少,據稱已經併入其追隨者的著作中。

德謨克利特於公元前約460年出生在色雷斯海濱的阿布德拉的商業城市,死於公元前370年。他遊歷極廣,寫了許多關於物理學、形而上學、倫理學和歷史學方面的書,他還是一個出色的數學家。

德謨克利特的著作殘篇流傳下來的相對較少,並且我們不能確定哪些是屬於他的,哪些是屬於留基伯的。但是我們可以通過現有資料對原子理論有一個非常充分的瞭解,即使對作者的身份還必須存疑。

參考書

A.Brieger,《原子的最初運動》,1884年;F.Lortzing,《德謨克利特的倫理學殘篇》,1873年;P.G.Natorp,《德謨克利特的倫理學》,1893年。

第二節 形而上學和宇宙論

原子論者贊同埃利亞學派,認為絕對的變化是不可能的;實在在其本質意義上是永恆、不滅、不變的。同時不可否認的是,變化在進行,事物在持續運動。運動和變化沒有真空(或者巴門尼德稱為非存在的虛空)是不可思議的。因此,原子論者堅持認為非存在或者真空是存在的。他們大膽地斷言,巴門尼德的非存在實際上存在—它是原子在其中活動的真空。這並不是說真空在有形體的意義上是真實的,而是說它具有自己的實在類別。物體並不比空間更真實;一個事物可以沒有形體但卻是真實的。對原子論者來說,原子和原子在其中活動的真空都是實在:事物或者是充實的或者是虛空的。存在或者充實,非存在或者虛空都是同樣真實的。也就是說,真實的事物並不像埃利亞學派所認為的,是一個連續、不可分和不動的存在,而是通過真空彼此分開。

這些存在者的每一個都是不可分、不可見和簡單的原子。原子並不像許多近代人所設想的那樣,是數學的點,或者力的中心,原子是有廣延的。既然原子有廣延,它就不是數學上不可分的點,而是物理上不可分的微粒,也就是說,它不可能在物理上被分割成部分。所有的原子在質上是相同的;它們既不是土、氣、火,也不是水,也不是具體類別的根源。它們是非常小而緊密的物理單元,在形狀、大小、重量、排列和位置上不同。它們是非派生性的,不滅而且不變。它們現在是這樣,過去和將來也是這樣。換句話說,原子是一個由巴門尼德的存在分成的不可被進一步分割的細小部分,是不可分的存在,每一個原子都具有永恆、不變和不可分的特性,而巴門尼德將這些特性歸於他的單一存在。

這些原子彼此間被真空分開,它們是實在的基石,不同的對象通過原子得以形成,就像喜劇和悲劇是由同樣的字母拼成的文字構成的一樣,只不過是以不同的方式進行結合和再結合。所有的物體都是原子和空間的結合:起源意味著結合,而毀滅則意味著分離。物體有差異是因為原子是以前述的不同方式構成了物體。只有通過壓迫、衝擊或者通過流射物離開一個物體碰撞到另外一個物體上,通過直接接觸,原子才能相互作用—原子論假設了遠距離的作用。使原子結合或分離的是原子自身固有的運動。原子的運動受不變的機械法則控制:「沒有什麼會毫無根據地發生,萬物必然有其理由和必然性。」原子的固有運動像原子自身一樣不是被引起的;它們永不靜止,從開始就處於運動之中。空間不可能是運動的原因;因此運動必須被視為每一個原子的固有屬性。由於原子有許多不同形狀,有些有鉤,有些有眼睛,有些有溝,有些隆起或者凹陷,它們相互交織而鉤在一起。由較大的原子群構成的物理對象的堅固和剛硬也是由於這一聯結的緣故。

世界的演化被解釋如下:原子沉重而向下墜落,但是較重的原子下降更快,使得較輕者上升,這種作用引起了旋轉運動,旋轉運動不斷向遠處延伸,因此具有相同大小和重量的原子彙集在一起,較重者位於中心,形成了空氣,其次是水,再次是固體的土;較輕者位於天空之火和以太的外圍。這樣就產生了許多世界,每個系統都有其中心並形成了球體。有的系統既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而其他的系統則比我們的系統有更大更多的行星。地球就是這樣產生的星體之一。生命從濕潤的泥土或者黏泥中產生。熱原子遍佈整個有機體,這解釋了生命體內的熱量;熱原子在人的靈魂中特別豐富。

第三節 心理學和認識論

靈魂是由最好、最圓和最為機智的熱原子構成,這種原子散發到整個身體中—在兩個原子之間總是存在著一個靈魂原子—這就產生了身體的運動。身體的某些器官是特殊的精神功能的中心:大腦是思考的中心;心臟是憤怒的中心;肝臟是慾望的中心。每一個對象,無論是有生命還是無生命的,之所以能夠抵制周圍的壓力,是因為在對像中存在著這樣的靈魂。我們呼吸靈魂原子,只有當這一過程繼續,生命才能存在。當生命死亡時,靈魂原子就散去;當裝著靈魂的容器破碎時,靈魂就溢出。我們在這裡看到了建立在唯物主義基礎上的生理心理學的粗淺開端。

感官知覺被解釋為由被感知物體相似的流射物、影像或者幻象在靈魂中所產生的變化。所有的物體都投射出影像,這些影像通過中介性的空氣最終作用於感官。由物體投射出的影像改變了物體附近的微粒排列;它又依次立刻改變了這一物體附近的對象,等等,直到流射物到達感官,原子形成了靈魂。如果在傳送過程中,來自於物體的影像或者流射物相互干擾,就會產生幻覺。如果它們的傳送沒有受到干擾—如果它們直接影響感官,最終影響靈魂—真的知識就形成了。相似者感知相似者,也就是說,只有當從一個物體中散發出的影像和由感官流射出的影像相似,知覺才有可能。通過這樣遍佈各地的物體發散出的影像,德謨克利特解釋了夢、先知的幻象和對神祇的信仰。

我們歸於不同物體的可感性質(顏色、聲音、味道和氣味等)並不在事物自身之中,而是原子的結合對我們的感官所產生的影響。這樣的原子除了我們已經提及的性質之外,如不可入性、形狀和大小,再沒有別的性質。因此,感官知覺並不產生關於事物的真正知識;它只是指出了事物如何影響我們。希臘的原子論者預料到了這個我們將在近代哲學中遇到的第一性質(不可入性、形狀等)和第二性質(顏色、聲音、氣味等)之間的區分。我們不可能看見原子的本來面目;但我們能夠思考。感官知覺是模糊的知識;思想是唯一真正的知識,它超越了我們的感官知覺和表現並到達原子。和所有早期希臘哲學家一樣,德謨克利特是一個唯理論者。但是理性思維並不是獨立於感官知覺;實際上作為「求知的真正之路」的理性始於感官知覺終結的地方。感官只是揭示了物體的粗淺一面;當「研究進入到細微之處」,理性就必須超越感覺知識。理性是靈魂最高級的功能—實際上,對德謨克利特來說,理性和論靈魂是一回事。

第四節 神學和倫理學

神也存在並且由原子構成;神像人一樣也是會死的—雖然神祇活的時間更長一些。神比人類更為有力並且佔據了高一級的理性。人們通過夢或者其他可能的方式知道神,但神並不干涉人的事務,因此人類並不需要對神感到害怕或者取悅神。像其他事物一樣,神也服從於原子運動的客觀法則。

我們已經指出,在德謨克利特的認識論中理性具有對感覺的優越性,這一優越性也延伸到了倫理學領域:所有行為的目的都是好生活,好生活在他那裡不是單指感官的快樂,更是指伴隨理性稟賦的運用所得到的滿足。在歸於德謨克利特的殘篇中,我們可以找到精緻的享樂主義倫理學的概括。唯物主義和享樂主義的聯繫首次在這裡出現。這無疑反映了這兩種學說之間的密切關係;快樂具有質的和可感知的特性,這一特性同唯物主義和享樂主義哲學協調一致。德謨克利特認為人生的真正目的就是幸福,他將幸福描述為滿足或者快樂的內在狀態,取決於靈魂的安靜、和諧和無畏。這種內在幸福並不依賴於財富或者物質上的善,也不依賴於身體的快樂—因為這些東西是短暫的,能產生痛苦,還需要不斷重複—而是要靠快樂的適度和人生的和諧。我們的欲求越少,我們越不容易失望。實現這一目標的最佳途徑就是通過對美好行為的反省和沉思鍛煉我們的精神上的能力。

就其有助於幸福這一最高的善而言,所有的美德都是有價值的;其中主要的美德是正義和仁慈。心靈的妒忌、猜疑和憤怒會產生紛爭,對所有的人都有害。我們做正確的事情不應當出於畏懼懲罰,而應當出於義務感。為了成為好人,一個人不僅應當不做壞事—他甚至不應當有做壞事的欲求。「要區分一個人真誠還是虛偽,你不能只通過他的行為,而且還要看他的欲求。」「正義的人總是傾向於做正當合法之事,整日心情愉快,身體健壯而無憂無慮。」我們應當為國家服務,因為「一個管理良好的國家就是我們最重要的保護」。「當國家處於良好狀態,一切都蓬勃發展;當國家衰敗時,一切都走向毀滅。」[2]

[1] 參見Burnet,《早期希臘哲學》。

[2] 譯文摘自Bakewell,《古代哲學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