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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痛苦是幽默減去了時間

很幸運,美劇《生活大爆炸》中就有一個場景在討論本書中的主題:科學和理性主義究竟能不能,或是能在多大程度上對人生給予解答呢?主人公謝爾頓·庫珀(Sheldon Cooper)是個傲慢且冥頑不化的物理學家,他的女朋友艾米·菲拉·福勒(Amy Farrah Fowler)是個神經科學家,非常愛他。二人在加利福尼亞理工學院和朋友一起吃飯的時候,就物理學和神經病學的問題爭執了起來:

謝爾頓:大家好。

萊納德:嘿。

謝爾頓:我把艾米帶來了,讓她看看我的工作。

艾米:對於理論研究來說,你做得很不錯。

謝爾頓:我怎麼好像聽出了一點屈就的味道?

艾米:對不起,是不是我沒說清楚?我是說和神經生物學在現實世界中的應用相比,物理學該怎麼說呢?嗯,微不足道。

萊納德和霍華德:哇哦!

謝爾頓:你是說巴賓斯基(Babinski)這樣的神經生物學家,能和克拉克·麥克斯韋(Clerk Maxwell)或是狄拉克(Dirac)這樣的物理學家相提並論嗎?

艾米:我就直說了。巴賓斯基能把狄拉克當早飯吃了,然後拉出克拉克·麥克斯韋來。

謝爾頓:你把這句話收回去。

艾米:不要。我和同事正在繪製神經基質圖,它能促進全球的信息處理。研究既對認知處理有要求,又包含了科學探究,由此可證,我們的研究在認知序列上更高端。也就是說,這樣的研究比他的高級,由此可推斷,也比你們的更高級。

萊納德:對不起,我的腦子還停在拉出克拉克·麥克斯韋那裡……

謝爾頓:不好意思,但是大統一理論能解釋一切事物,由此可證,物理學也能解釋神經生物學。

艾米:是的,但如果我能成功,就能繪製並再現出你研究大統一理論的過程,所以你的成果也要納入到我的範式中。

謝爾頓:真是卑鄙的心理主義,早在19世紀90年代戈特洛布·弗雷格(Gottlob Frege)就揭示了這一點,這根本是胡說八道。

艾米:看來我們陷入了僵局。

謝爾頓:我同意。我要立即終止我們的關係。

艾米:同意。

謝爾頓:有任何異議嗎……

所有人:沒有,沒有。

謝爾頓:那麼立即生效。祝好,艾米·菲拉·福勒。

艾米:祝好,謝爾頓·庫珀。

霍華德:女人啊,和她們過不到一塊兒去,也回答不上她們的各種假設。

謝爾頓:上帝保佑。

這個場景抓住了一個矛盾點。一方面物理學好像能解釋生物學,另一方面生物學好像又能解釋物理學。從知識的角度看,我們進退兩難。而作為編劇,我是從幽默的角度切入的。它和神秘主義有相似之處:不否認矛盾,而是將矛盾當作生活中的一部分。它和邏輯也有相似之處:沒有沉醉在矛盾之中,而是跳出來對矛盾的雙方進行批判。我們可以看到,謝爾頓和艾米的視角都被限制住了,他們都忽略了對方的立場。就像是男女朋友因為情感關係打架,他們既想保持各自的獨立性,又想維持這段關係。

希望這個幽默劇還能給你帶來另一樣東西,那就是歡樂。可能是因為我們從緊張的矛盾中鬆弛了下來,也可能是因為我們很享受這種思維蹦來蹦去的感受。無論如何,幽默能讓我們接受、整合矛盾的自己,並與之為伴。

在這集的結尾,謝爾頓和艾米平息爭執並復合了,這是典型的喜劇結局。過去的幽默劇經常以婚禮作為結尾。他們要融合成一個大整體,既包括二人之間的融合,也包括個體內部的融合。

幽默和歡笑在神經生物學上都與嬉戲系統(play system)相關,神經科學家雅克·潘克塞普(Jaak Panksepp)發現人腦中的一部分進化結構可向前追溯到鼠類。鼠類也喜歡相互撓癢,一起嬉戲,一起歡笑。那麼鼠類笑的是什麼呢?也許是在「我要去咬那隻老鼠」和「那隻老鼠要來咬我」之間掙扎。嬉戲是一種快樂的相處模式,但是佔上風的和佔下風的(或是佔上風的老鼠和佔下風的老鼠)要快速交替才行。科學家對此有過研究,兩隻老鼠打架,一方獲勝的概率不會超過70%。超過這個比例就不是嬉戲,而是碾壓了。

幽默也是一種嬉戲,是兩個人相互交替著佔上風,交替著輸贏。只不過我們嬉戲的內容是對立的觀點,是矛盾的兩方面。這種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上下切換讓人發笑。這是在我們做得好的情況下,如果處理不好就會變成思維上的碾壓,就相當於我強迫你用自己的觀點毆打你自己,還問你為什麼不停下來。

幽默與神秘主義很相似,它們都能接受矛盾,能在不否認任何一方的情況下,將二者融合成一個更大、更易於接受的整體。幽默與邏輯也很相似,都具有反專制的特性。它們都能將矛盾指出來,並給我們批判的工具。但對於邏輯而言,幽默更鼓勵我們諒解並接受自己的局限性。因此,幽默可謂是解決神秘主義和邏輯之間分歧的一劑良藥。

生而為人,我們的一大任務就是讓情感與認知、心靈與思維相結合。之前討論的辯證法都是在智力層面上進行的,在情感層面上也有類似的討論。換句話說,一個關於個體融合的故事是由兩個小故事組成的:一般我們講的都是思維如何處理矛盾,然後與情感融合。但從情感的角度來看,這個故事就是關於我們如何化解創傷的,它同樣也與幽默相關。

心理學家瑪麗·安斯沃思(Mary Ainsworth)提出了一套研究依戀障礙的方法,稱為成人依戀研究。這套方法以一種準確而幽默的方式回顧過去經歷的創傷,進而展開心理安全感診斷。

臨床醫生會讓病患回顧自己的過去,對童年的創傷進行描述。他們把沒有安全感的人分為兩大類——冷淡型和專注型。冷淡型會否認過去發生過的事,他們會說:「很正常!」「挺好的!」「我的父母挺好的,你還想讓我說點什麼?」而專注型的人則會突然勾起關於創傷的回憶:「我媽媽說我肥,這又不是我的錯!我就是情緒緊張而已!但她一直說我肥!而且還不斷給我塞吃的!她到底想讓我怎樣?」在我看來,專注型的人和神秘主義有些相似,他們都不按理性思考。冷淡型的人則與邏輯有相似之處,就好像自己的生活在別處,把自己的過去看成一個需要解決的問題,在心理上離間得很遠。這兩類人一類太重邏輯,一類太過神秘主義,他們不會用客觀而幽默的方式描述出自己的問題,也找不到自我諒解的方法。他們不僅自己有依戀障礙,從統計學上看,他們撫養的孩子也會面臨同樣的問題。精神學家丹尼爾·西格爾(Daniel Siegel)指出,依戀研究的目的是平衡右腦的自傳體記憶(autobiographical memory)和左腦的言語功能。這是一個左右半腦融合的過程。專注型的人一下就被右腦中的情感控制住了,無法與言語功能很好地結合起來。而冷淡型的人完全是在用左腦回答問題,全然不顧及右腦的感受,無法調用自己的情感功能和自傳體記憶。

在智力的層面上,我們想去理解,為此陷入了理解和不理解、相信與不相信的漩渦。在情感的層面上,我們需要攻克的是安全與危險之間的矛盾。我們需要安全,但其實並不安全。我們希望能安全地探索世界,但也要考慮那些真真切切的危險。到底是安全還是危險呢?這並不是認知層面上虛無縹緲的問題,無論是禁慾主義者還是歇斯底里的病人,這是每個人生活中都要回答的問題。幽默給出的答案讓我們歡樂,讓我們成長,讓我們諒解自己和他人。

智力層面上的「矛盾」就是情感層面上的「創傷」。我們之所以感到掙扎,是因為期待與痛苦的現實之間存在落差。

我們可以將人類歷史視為一個人在極漫長的一生中的自傳。它並不神秘,而是實實在在的,文化就是一個通過學習超越個體的過程,它能將個體歷史轉化成群體記憶。

如果將人類文明看作是一個終生學習的過程,那麼這條路就是由邏輯和神秘主義這對矛盾體組成的。作為一種文化主體或是一個種族,我們會記得那些曾經遭遇過的苦難,這也就是心理學家所說的「依戀紊亂」。兒童會因遭受虐待而產生依戀紊亂。由於依戀的對象是那些會產生傷害的東西,所以我們既會趨近它,同時又會遠離它。雖然聽起來很瘋狂,但兩種行為是可以並存的。一旦有情況發生,我們就會被撕成兩半。這就是矛盾,我認為唯有幽默能夠治癒它。

在生命走到盡頭的時候,西德尼·摩根貝沙曾說:「為什麼上帝要懲罰我?就是因為我不相信他嗎?」無論世界的盡頭是上帝,是別的什麼人,還是人類追逐善的能力,只要我們在成長,就必然會傷很多次心。幽默是我們自我諒解的手段,它能將我們的心重新拼湊起來,如果運氣夠好,未來還能變得更加堅強。

[1]鼠類和犬類的笑聲聽起來和人類不同,但仍能夠分辨出來,這是由生物系統決定的,聽到這類聲音時心情會很好。

[2]可以舉個關於反專制的例子:道教對黃巾起義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