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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聖誕老人的果凍肚子和西爾弗曼

我和嫂子說要寫一本關於聖誕老人的書,但還沒有完全確定「聖誕老人存在」還是「聖誕老人不存在」,她說:「哦,明白了,你挺矛盾的。」當時我想:不,這就是我想解決的問題。我是想找到一種方法來調和二者之間的矛盾,而不是忽近忽遠猶豫不決。這使我意識到即便經過了調和,我們也無法完全接受矛盾。調和的方法有的好有的壞,多種多樣,所以並不能完全解決問題。我們不想自我催眠或逃避,也不想變得精神分裂,一會兒覺得這一方有理,一會兒又「跳」到另一邊去。我們不想在贊成一方時,又以近乎自殘的方式去糾纏另一方。我們既不想抽身放棄,也不想陷入困惑的泥沼。

我們想找到解決聖誕老人這個問題的方法,它同樣也會成為解決其他矛盾的方法,這種方法能將邏輯學和神秘主義的優點集合起來。幸運的是,聖誕老人給了我們一個提示:

他的眼睛閃閃發光!他的酒窩充滿歡樂!
他的兩頰紅得像玫瑰,他的鼻子像是櫻桃!
他那滑稽的小嘴就像畫的一張弓……
他有一副寬寬的臉龐和小小的圓肚,
當他笑的時候,
那小肚震得就像一個碗裝滿了果凍。

滑稽,歡樂,大笑時震得像果凍一樣的肚子。聖誕老人這是在告訴我們,解決問題要依靠幽默。

雖然德謨克利特(Democritus)被稱作「笑的哲學家」,但實際上西方理性主義一直對幽默沒什麼好感。哲學家托馬斯·霍布斯(Thomas Hobbes)說我們之所以發笑,是因為對比他人突然產生了優越感。

「一種突然的榮耀感,它產生於突然感受到的我們自身的某種優越感,這是通過與別人的弱點做對照,或是與先前的自我做對照。」換句話來講,我們看到一個體面的人騎著馬路過,會覺得他比自己強。他突然從馬上栽了下來,我們就笑了,這是因為突然覺得自己比他強。

這對幽默精神來說並不好笑,但從霍布斯這樣癡迷於專制的思想家口中說出來,也就不那麼奇怪了。無論如何,他還是抓住了一個主要問題。笑是從時間的角度去觸及矛盾的。一開始,騎馬的人比我們強,之後就不行了,這種變化非常突然。邏輯學和神秘主義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讓我們捨棄時間,但幽默卻陪著我們從緊張過渡到放鬆發笑。既然如此,我可以這樣說,幽默能在不反對任何一方的情況下調和這種矛盾。除了邏輯學和神秘主義,它是面對矛盾的第三種方法。

讓我們來舉個例子,假設布倫丹(Brendan)是一名從事反欺凌的教育工作者,獲得了心理學碩士學位,撰寫了多篇關於欺凌的心理學文章。在沒有調查和電視演講任務的時候,他會走到小學課堂中去,用吉米(Jimmy)和布利(Bully)兩個木偶來講故事。假設我們都被叫到了禮堂,校長向大家介紹了布倫丹,他上了台,說要向大家介紹一個人,然後就去他的包裡翻找吉米。就在這時,我們很清楚地聽到布倫丹不小心拉褲子了。當然對他來說,這一天真是不堪回首,但對於台下十幾歲的觀眾,這簡直就是一輩子最可樂的事了,即便年紀大了,每每想起也會覺得非常好笑。為什麼呢?

我們會笑,是因為看到了自己能夠掌控的矛盾的東西。笑能緩解緊張,當然,這種緩解緊張和排便緩解緊張還是不同的。對孩子來說,不拉褲子也是最近才學會的事,是很難做到的。如果你感到結腸很脹,那麼拉出來肯定既輕鬆又愉快,但有時你不能這麼幹,尤其在課堂上不能這麼幹。對教師、家長這種權威人士來說,在掌控某件事的時候一定要控制好自己這種排便的慾望。布倫丹不該在這個時候失禁,這之所以好笑,是因為它展示出了兩個矛盾的事實:一是拉褲子很搞笑,二是我們不該這麼做。

我認為這種原始的矛盾很容易被忽略,因為對大多數讀者來說,訓練去廁所已經是很遙遠的事了。(如果你是最近才學會的,那恭喜了!)但想一想,我們是怎麼看待排泄物的呢?有些人會把排便當作兩性情趣,可能因為打破禁忌很刺激,也可能因為他們想成為嬰兒,無論做什麼都能得到無條件的愛。(當然我們也不能排除他們就是喜歡這麼幹。)一旦我們有了孩子,肯定會經常洗尿布,如果父母年紀大了,可能也要清洗他們的尿布。一開始可能會很尷尬,但究竟是為什麼呢?假如說你特別癡迷於瑪麗蓮·夢露,那你想不想用金子或是有機玻璃保存一塊她的排泄物呢?這可絕對是一份私密的紀念品。

對待這件事正確的哲學態度應該是什麼呢?一些神秘主義者可能會挺歡迎,有些人可能當場就掏出刀叉,躍躍欲試地證明自己已經跨越了神聖與世俗、難吃和美味的界限。我是不會這麼做的,也不會在他們證明後立即去親吻他們。即便是瑪麗蓮·夢露的超級粉絲,也不應該去收集人家的排泄物,但這種邏輯上的解釋並不能令我信服,因為它沒有展示出這種既喜歡又噁心的感覺。另外,我也不確定在邏輯上能夠講得通。她的面容和胸脯確實很性感,所以排泄物就很性感嗎?喜歡接吻的人都喜歡唾液,但你會喜歡對方的鼻涕嗎?那眼淚呢?母乳呢?汗液呢?眼屎呢?某種程度上,這取決於你有多喜歡夢露這個人。性反應在接受的同時也會有所拒絕,幽默就對此抱有一種理性的態度。它能將我們的厭惡和喜歡結合在一起,有時汗味和胃酸味也會讓人著迷,因為它能讓我們想起愛的人,但細想起來又很可笑。

還有其他心情矛盾或是態度不一致的例子嗎?當我們以這種眼光觀察世界時,就會發現它無處不在。拿死亡來說,我們很愛自己,也很愛對方。當他們去世後,我們就不再擁抱或親吻,只能將他們埋葬。我們究竟愛不愛他們呢?神秘主義可能會說他們和自己的軀體是兩回事,死亡並不是真的離去,所以無所謂。如果真是這樣,為什麼生前我們相互擁抱時可以那樣開心,離開後我們又會如此難過呢?如果神秘主義當真認為愛的人離世也無所謂,這種理論對我們的生活也就可有可無了。就像我關掉電腦,文字就煙消雲散了一樣,為別人痛哭流涕也變成了沒有意義的事。神秘主義還指引我們去博愛,這就更講不通了。既然死亡是一種幻象,為什麼自我犧牲與遭人謀殺相比,前者會更受人尊敬呢?邏輯在這裡能幫到我們嗎?來看看以色列歷史學家奧托·多夫·庫爾卡(Otto Dov Kulka)的回憶錄《死亡都市的景象》,他的童年是在奧斯威辛度過的。在書裡他講了個黑色笑話,說集中營裡的孩子認為死後就會上天堂,還認為看守掌握著選擇的權力,誰能被送進毒氣室誰就能去天堂。這用邏輯能解釋得通嗎?

神秘主義和邏輯學看問題一刀切,那我們來聽聽幽默大師怎麼說。這裡有一些喜劇大師羅伯特·詩密爾(Robert Schimmel)曾講過的笑話,他與癌症奮戰了十五年(最後死於一場車禍):

你能扛住多少,上帝就會給你多少。但他肯定是誤會我了,我都要累死了。
牧師曾對我說:「死亡並不是終結。」我說你能不能把這話告訴我叔叔,他1976年去世後就覺得自己已經死了,為此還舉辦了葬禮,現在還在地下埋著呢。
有朋友曾對我說,死亡是新旅程的開始。你確定?嘿,我想去冒個險,那先去死一下好了。然後像辣香腸披薩那樣把自己擠進盒子,扔進坑裡,埋上土爛掉。有人想一起來嗎?
(以上均摘自cliffviewpilot.com)

詩密爾的笑話展現了我們對待死亡的矛盾態度:我們知道那是終結,很害怕,所以不希望那是終結。

在我看來,他說得最妙的是這條,這是我哥哥在確診了白血病之後告訴我的:「兒子患了癌症,我覺得糟透了,直到我也患了癌症。」

社會普遍能接受的觀點是:我們不希望別人身上發生壞事。如果朋友生了病、丟了工作、失去了愛人,我們還說「還好沒發生在我身上」,社會所有的負面壓力就會傾瀉而下,我們就沒有朋友了。社會期待(尤其是對女性的期待)是為他人的高興而高興,為他人的難過而難過,即便自己身上有好事發生,也要盡量弱化這種喜悅。我們喜歡那些能滿足他人願望的英雄和聖人,但仔細想來,其實我們是希望自己的願望能被滿足。如果沒人想滿足願望,也就沒有人會崇拜英雄和聖人了,他們就沒了市場。無須多言,有些人身患癌症但無錢醫治,每次我們選擇消費(比如買這本書),而沒有將錢送給他們,都是將自己的需求置於他們之前。

但說到底我們都會死,如果一生只滿足自己的願望,未免太過狹隘。我們不是在假裝關心別人,而是真的關心。為了孩子,我們不是一直都在犧牲自己的快樂嗎?

但我們能付出多少呢?會為自己的孩子犧牲生命嗎?如果他們患了癌症,我們願意將疾病轉嫁到自己身上嗎?有些人會,但並不自知。如果要我想像這一情景,首先上帝一定不會允許,其次即便我能將自己想像成一個英雄、一個好爸爸、一個烈士,我也不確定這些幻想會不會真的在現實生活中發生。

所以說,詩密爾的笑話很妙,讓我們與矛盾來了個面對面。我們會說:「你不該那麼說!你應該說寧願自己得癌症,也不願孩子患病。」但也有一些人會說:「當然啦。」我又不是英雄,怎麼會用自己的命去換別人的命。最多也就是用骨髓去救一下我哥哥,這還讓我得了三天的流感。如果要用生命救孩子,比如說用心臟去治療他的癌症,那我可能就笑不出來了。但之後我又對這個笑話有所領悟:無論是英雄還是烈士,他們都不是邏輯機器人,對世界漠不關心,只選對的。他們也不是神秘主義者,覺得世間萬物皆為一體,送死也無所謂。正如羅丹(Rodin)在雕塑《加萊義民》中表達出的意思:英雄也會掙扎。他們也遇到過這樣的矛盾,需要在自愛與愛孩子之間做出選擇。所以我認為,他們比我們更能體會到詩密爾這則笑話中偉大的真實感。

這就產生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就像我們在《聖尼古拉來訪》中看到的,聖誕老人抖動的肚子像是果凍。這預示著果凍將成為我們生活中的一個矛盾點,對此薩拉·西爾弗曼(Sarah Silverman)有一個不錯的笑話:「我正在舔男朋友陰莖上的果凍,突然意識到——『天啊,我變成我媽了!』」

好吧,我是開玩笑的,這則笑話和果凍沒什麼關係,這則笑話的主題是性。

這則笑話很複雜,它有多層含意,要把它解釋清楚就是毀了它。我就打算毀一下了,估計西爾弗曼不會在意的。

第一層含意和我們的母親有關。母親有性生活嗎?一方面我們會想「呃……」對不對?只有在與以下兩種女性相比時,母親才是最可能有性生活的——處女和乾癟的老太婆。但另一方面,我們會去思考母親有性生活這件事嗎?我們知道肯定有這回事,最起碼也得有過一次,但我們不願去想這件事。如果非要將母親和果凍聯繫起來,那她也是在用果凍做三明治。

笑話的另一層含意要從性感講起。羅伯特·詩密爾會給你這種印象是因為他真的患了癌症,你忍不住會去想他就要死了,這讓你很難過,也很恐懼。薩拉·西爾弗曼會給你這種印象是因為她很性感,只要你是直男或是女同性戀,這種性感就足以讓你去想像她舔果凍的這個場景,這讓你很興奮。但之後她非要你去想像你母親在做這件事,你只能強行阻止自己繼續想像下去。實際效果就像是帶著你的神經系統坐過山車。詩密爾利用的是我們面對一個將死之人的焦慮,而西爾弗曼利用的是一種矛盾的感情——一個故意挑逗的女人突然開始擔心自己讓母親陷入一種不正常的模式。我們要用兩種方式去看待她,一是性感尤物,一是焦慮的倫理哲學家。

在展示性感時,我們不會去想自己正在變老,也不會去想自己是不是在重複某種模式。在思索生命要去向何方時,我們一般也不會是在滾床單。當然了,舔果凍的和焦慮的是同一個人,我們既性感,又有自我道德意識。雖然平時並不自知,但看到比爾·克林頓一手舉著香煙調戲莫尼卡·萊溫斯基(Monica Lewinsky),一手操辦福利改革時,我們還是很震驚。我們不過是在用道德譴責的方式麻痺自己,但這就是真實的生活——總統既喜歡香煙女人,也喜歡福利改革。有性生活的人都會有那麼一刻,對人類的身體更感興趣,對世界和平沒有興趣。如果你從來沒有過這種經歷,只能說你嚴重侮辱了床伴,而且很可能存在性功能上的障礙——因為太關心世界和平了,所以無心沉浸其中。我們的父母、父母的父母,甚至是摩西和耶穌——這取決於你信仰誰——都有過這樣的經歷,在那一刻,他們不會關心種族歧視、人類疾苦或世界和平。最佳的答案是什麼呢?是邏輯嗎?不,這個答案太不性感了。幽默既能讓我們接受性的概念,也能讓我們接受這種矛盾的態度。

[1]本詩節選自《聖尼古拉來訪》,作者克萊門特·克拉克·摩爾。——譯者注

[2]詞源學小貼士:在拉丁語中「排便」(defecation)一詞代表丟臉,這麼說「fecation」一詞就應該代表長臉,也就是說這是吃的意思。建議你還是不要去網上搜圖片,去看「refecation」是什麼意思了!(詞根de-有否定的意思,re-有再、重新的意思。——譯者注)

[3]美國喜劇女演員、編劇。——譯者注

[4]其實這則笑話是由克勞迪婭·勞奈(Claudia Lonow)撰寫、西爾弗曼表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