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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怎樣才能顯得不傻

法理學有這樣一種說法:「疑難案件出壞法。」思考這句話的真假會讓你頭痛欲裂,還是不要想得太深了。雖然我們不是《星際迷航》裡的機器人,腦袋不會因此爆掉,但老去思考這些事真的很難受。雖然哲學家曾抱怨憑借別人的思想活著會損害自己的尊嚴,但還是讓我們來看看,理性和邏輯到底能不能繞開上一章中的陷阱。

也許邏輯和理性的首要任務並不是理清思路,而是為我們的生活解決困擾。對思想而言,也許不應該一上來就拿理性做標桿,而是應該拿它去衡量我們的行為,進而延伸到思想的層面。錯誤的信仰之所以錯誤,也許是因為它會讓我們做出愚蠢的、費力不討好的舉動。並不是說相信聖誕老人有多糟糕(其實也蠻糟的),而是這種想法會讓我們做出一些蠢事。你可別去相信聖誕老人啊,換句話來講,信了你就麻煩了。這種麻煩不僅僅是概念上的麻煩,也不是說「哲學家會認為你是個腦殘」,而是實打實的麻煩——你的錢包會變空。

闡明這一概念的最佳候選者是實踐理性,它的大致觀點是,如果你想要某樣東西,就要想辦法得到它。如果你想要好多不同的東西,首先要保證信仰的正確性,之後要保證自己在生活態度上不能朝三暮四,這樣才能獲得所追求的東西,否則你永遠不會得到滿足。舉個例子,假如和一罐汽水比起來你更想來塊披薩,那麼之後你不能回過頭來又想要汽水,否則你就會像下面這個悲劇中的主人公一樣。

獨幕悲劇:朝三暮四

角色:我和你。

你拿著一罐汽水和一百塊錢出場了。

我上場。

我:想來塊披薩嗎?

你:想!

我:太好了。給我一塊錢,我就拿披薩和你換汽水。

你:好勒!

你拿汽水換了披薩,現在手裡有一塊披薩和九十九塊錢。

你:謝啦!

我:甭客氣!不過其實你更想來罐汽水吧?

你:可不是嗎!汽水可好了!

我:好啊,我正好有罐汽水!

你:這是我剛才換給你的!

我:還是老樣子,拿一塊披薩和一塊錢來換怎麼樣?

你:好啊!我正好有一塊——

我:就是我剛才給你的那一塊!

你:可不是嗎!

你拿披薩換了汽水,現在手裡有一罐汽水和九十八塊錢。

(畫面切換)

換了九十八次之後,你拿著一罐汽水坐在那裡哭,手裡已經沒錢了。

你:嗚嗚嗚嗚嗚嗚。

我:怎麼了?

你:我真的很想要塊披薩,但我沒錢了。

我:我能解決這個問題。

你:太棒了!怎麼辦?

我:你可以用信用卡支付。

(謝幕)

真是一出悲劇,就是因為朝三暮四,才讓狡猾的人(我)找到了搾乾天真的人(你)的機會。這種態度明顯有問題,它是不理性的。無論你做了怎樣的選擇,完全不懂變通固然不好,但總是在變同樣不好。你會因此損失錢財和機遇,會放走煮熟的鴨子。那些有價值的、你所看重的東西會因為你的不理性而遭受損失,也會因為你的理性而不斷累積。

看起來這事兒挺好玩,挺逗樂,這不就是在浪費時間嗎?沒人會既選汽水又選披薩。但實踐理性主義者指出,不理性的方式可能會很複雜。比如說朝三暮四還有其他表現形式:和金槍魚三明治相比你更喜歡汽水,和披薩相比你更喜歡金槍魚三明治,和汽水相比你更喜歡披薩,一圈下來的結果還是和上面一樣。如果你也有朝三暮四的傾向,即便是「荷蘭賭」也能讓「狡猾的賭徒」找到可乘之機,一輸再輸。如果生活中的你也是這個樣子,無論做什麼都會出問題,因為你是不理性的人。

理論也有它的生命週期:一開始理論都很簡單,之後越來越複雜,很多有智慧的思想家會對它發起挑戰,捍衛者就會將理論變得更模糊、更複雜、更具自我防禦性,這樣才能擊退攻擊者。再之後,理論就死掉了。其實理論消亡前還會在一個特殊的保護區內待一段時間,這個區域是專門為那些過於複雜、難以在外界生存下去的理論準備的,這就是大學。實踐理性主義就經歷了這樣一個生命週期。現在它進化出了一個更複雜的版本,叫作主觀期望效用(subjective expected utility)理論。這種理論是講我們對世界中的各種結果都有一個期望概率和一個期望實現的價值,如果我們都是理性的人,就會盡可能讓這兩個數字增大,這就叫主觀期望效用最大化。

那麼這種理論是怎麼運轉的呢?是這樣:比如說有一件很壞的事,我們有辦法避免這件事發生,這個辦法並不會耗費什麼精力,這時我們就應該採取行動。你不想讓世界毀滅,只要動動手指就能做到,動手指又沒什麼大不了的,那就動一下唄!

假如我們想要吃橙子,面前有兩個按鈕,按下其中一個可以得到一個橙子,按下另一個可以得到兩個橙子,按兩個按鈕要出的力是一樣的,其他一切條件都是一樣的,那我們當然會按第二個按鈕了。除非第一個選擇不是按按鈕,而是換成別的什麼方式拿到橙子。那麼回到聖誕老人的問題上,你會說既然我們已經長大了,就不該再相信聖誕老人了,你的行為是隨信仰而動的,比如你非要把襪子掛出來,這種行為也不會給你帶來什麼好處。換句話講,這樣做是無效的。相信聖誕老人對現實生活毫無幫助,這一點正好能對應前面「他們不是在蒙人就是發瘋」的想法。不是說它在認知判斷層面上有問題,而是說它在真實生活中毫無用處。

實踐理性主義就應當是我們生活的準則嗎?那些廣受歡迎的聖誕故事可不是這麼說的。

就拿歐·亨利的小說《麥琪的禮物》來說,小說講述了一對新婚夫婦的故事。年輕的姑娘最寶貝的是她的一頭長髮,年輕的小伙子最在乎的是他那塊漂亮的懷表。他們很窮,但都想送給對方聖誕禮物。就在聖誕節的清晨,丈夫把禮物送給了妻子,那是一套昂貴而美麗的梳子。妻子問他哪裡來的錢,他說自己賣掉了懷表。之後妻子也拿出了禮物,那是一條配懷表的鏈子。丈夫問她哪裡來的錢,她說自己賣掉了長頭髮。

這樣的感情是不是很溫暖?我個人是這麼覺得的,我也想成為歐·亨利筆下的愛侶。仔細想想,一個失去頭髮的人得到了一套梳子,一個賣掉懷表的人得到了一條表鏈,他們都沒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如果他們更理性一些,結果就會變得更好嗎?好吧,如果他們特別理性,就會詢問對方想要什麼,然後動用共同財產一起購買。當然,互相給錢也可以。還有個更好的辦法——既然有錢就能買東西,那麼自己花錢給自己買東西就好了嘛!從理性的角度說,給我妻子送什麼禮物最好呢?是我把錢留下來給自己買點東西,然後也讓她把錢留下來給自己買點東西。但這樣一來,根本就不存在禮物了!這種行為只能叫購買。你可以去看看最好的禮物是什麼,是驚喜,是我們明明沒有伸手去要就有所收穫,是讓我們之間的關係得到了鞏固,這比我們的個人需求重要得多,而這些都是實踐理性主義無法解釋的。

我們來仔細觀察一下聖誕節,好像整個節日的意義就是提醒我們要遠離實踐理性主義。首先,我們有聖人耶穌。根據《聖經》裡的描述,他是上帝贈予人間的禮物,因此就實踐理性主義的角度來看,他已經與神分離了。之後他進行了自我犧牲,就實踐理性主義的角度來看,他與耶穌其人也分離了。(我不是基督徒,請原諒我用這種愚笨的方式進行表述。)18世紀之後情況有所變化。在《聖誕頌歌》裡,埃比尼澤·斯克魯奇(Ebenezer Scrooge)認為給窮人施捨錢財是錯的,只有死亡才是理性的結果,給錢就是鼓勵他們錯誤地活下去。故事裡三個聖誕鬼魂教給主人公一個道理:嚴格按照實踐理性生活是非常痛苦的,你的人生會被物質搾乾,你會成為金錢的奴隸。耶穌是這樣教導我們的:因為失去,所以得著。斯克魯奇這才意識到,快樂生活的最佳方式就是不要去想怎樣生活才會快樂。《麥琪的禮物》中的夫婦意識到最好的禮物並不是他們本來想要的,他們都沒有遵照實踐理性主義生活。

在討論理論邏輯學時我們就指出,在關注某件事的時候,我們會在腦海中爭執不下,這種爭執是不能通過邏輯解決的,邏輯只能幫我們把問題亮出來。在理性審視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們就順便丟掉了許多具有潛在幫助的信息,這些信息都是非理性的,例如我們的軀體、想像力和情感。

這些只是故事罷了,故事只會對想像力和情感產生影響。作為冷酷的理性主義者,我們的任務就是要忽視它們,就像我們忽視廣告一樣。廣告都是在給我們講故事,你只要噴對了除臭劑就會有美女擁上來。凡是經過《幽默雜誌》(Mad)熏陶的人都知道我們要抵制廣告的影響。如果實踐理性主義真的靠譜,我們就沿著這條路走下去好了。但就像邏輯陷入悖論的怪圈一樣,實踐理性主義也遇到了同樣的問題。

紐科姆(Newcomb)就提出了這樣一個悖論,這個悖論是由出生於布魯克林的羅伯特·諾齊克(Robert Nozick)於20世紀60年代公之於眾的。有這樣一個富有且古怪的精神病學家,我們稱其為錢博士好了,他邀請你到實驗室或別墅裡參加一項具有豐厚的潛在收益的精神病學實驗。第一天,錢博士讓你做了一系列精確的精神病學測試,包括調查問卷、腦部掃瞄等等。第二天,他把你帶到一間屋子裡,裡面有兩個完全相同的密封箱子。進屋之前你需要做一個選擇:可以打開一個箱子,也可以打開兩個箱子。錢博士第一天晚上會決定在箱子裡放什麼。這個時候無論你說什麼,箱子裡的東西都不會改變。兩個箱子裡都有錢,打開後箱子裡的東西就是你的。

你的做法也很簡單,直接把兩個箱子都打開,把錢都拿走就好了。但在這裡就出現了一個悖論。

錢博士在昨天,也就是第一天的時候對你做了一系列測試,通過測試能看出來第二天你會開一個箱子還是兩個箱子,這個測試是百分之百準確的。根據測試結果,錢博士對實驗進行了調整:如果你會打開兩個箱子,他就會在每個箱子裡放十美元。如果你只會隨機打開一個箱子,他就會在其中一個箱子裡放上一萬億美元,另一個箱子裡什麼也不放。

怎麼辦呢?對於這類買彩票似的問題,我們既要看獎金的額度,也要看獲獎的概率。有二分之一的概率贏十美元值不值呢?每押一次值五美元。要是有十分之一的概率贏一百美元值不值呢?那每押一次就值十美元咯。那麼有二分之一的概率贏一萬億美元呢?每押一次那可是五千億美元啊,可以讓愛爾蘭整個國家喝上二百五十年的啤酒啊!這可比打開兩個箱子,拿走二十塊錢值多了。裡面真的放著錢,就是昨天放進去的,無論今天你做什麼,這個事實都不會改變。以下這兩種思路似乎都是可行的:

1.只開一個箱子。一旦這樣承認了,就說明自己確實是只會開一個箱子的人。你也知道,錢博士昨天就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了。既然你只打算開一個箱子,那麼這一次選擇就值五千億美元。
2.開兩個箱子,反正東西已經在裡面了,現在做什麼都不會改變這個事實。既然東西已經在裡面了,當然要做出更優的選擇,兩個箱子裡的東西總比一個裡的多。

根據你的選擇出現了兩種可行的處理方法。那些相信自由意志論的人會選擇第二種方法,而那些篤信宿命論的人則會選擇第一種方法。

面對這樣的選擇,我們又舉棋不定了。

我們在討論邏輯的時候就遇到了悖論問題,針對一個問題出現了兩種矛盾的觀點。而我們在討論紐科姆悖論的時候也遇到了問題,針對一個解決方法出現了兩種矛盾的觀點。

根據這個思路,我們還能發現更多的悖論:

如果你每次減肥都會減去計劃的一半重量,比如你想減十磅,那麼你應當計劃減去多重呢?在這個悖論中,我們會在以下這兩種選擇間來回搖擺:

1.二十磅。你也知道自己總是只能達成目標的一半,所以應當希望減去兩倍的重量。
2.十磅。你本來不就是想減掉十磅嘛!

還有一種類似的情況,與自敗(self-defeating)和自證(self-fulfilling)預言相關。有些人會花大把的錢僱人給自己打雞血:「你做得到!」為什麼呢?因為如果你相信自己能做到,就真的更有可能做到。假如你攢錢想在週末請來一位勵志演說家,以下哪條是正確的呢?

1.你要堅信自己存得下錢,因為一旦錢攢夠了,你就能請到勵志演說家。
2.你要堅信自己存不下錢,因為如果你堅信自己存得下錢,就不會請演說家來了,因為那個時候你會覺得自己不需要他。
3.你要堅信自己存得下錢,因為如果存夠了,你才會發現自己根本不需要他了,你自己就能給自己鼓勁了。

真難辦啊!實踐理性主義是不是錯的呢?這個嘛,這都是一些不常見的例子,沒準兒確實有問題。平時我們可以按照實踐理性主義生活,大不了躲著那些有問題的部分好了。

也行,我們要躲開哪些問題呢?

一是與禮物相關的問題。我們之前討論《麥琪的禮物》時就談到了,禮物不僅僅是一方將某種經濟資產轉移給另一方,這就變成付賬了。那麼難點在哪兒呢?難點在於我們要怎麼去思考這件事。如果我們盤算著送一件不喜歡的禮物給對方,那就真變成一份糟糕的禮物了,而心意才是重要的。但如果我們一邊逛著商場一邊想:「買什麼其實也無所謂,只要我有這份心意就好了。」那也不行,好像怎麼想都不行!只有不去刻意地嘗試,我們才有可能成為改過自新的斯克魯奇,成為《麥琪的禮物》中的夫婦,成為聖人耶穌。當我們以理性來思考送禮問題的時候,就會陷入左右為難的境地,因為我們既不能去想這個問題,也不能去想「去想這個問題」。

這可太煩人了,老拿這些東西來煩你,我都得向你道歉了!說到這兒,道歉也是實踐理性主義需要躲開的一個問題。如果我把你的腳指頭砸了,向你道了歉,你也原諒了我,這還是好事一樁。如果我自己琢磨:「我想去砸你的腳指頭,反正之後只要向你道歉就好了嘛,你也會原諒我的。」然後我再去付諸實踐,那整件事就不對了,我既想砸你的腳,又不想道歉。如果我知道你是個很大度的人,永遠都會原諒別人呢?我只能盡量把這件事忘掉,這樣才不會去佔你的便宜。否則,如果有人非逼著我去砸別人的腳指頭,那我肯定會去砸你的,而不會砸你那不好惹的哥哥,這對你來說完全不公平啊!

推導太多關於道歉的潛在可能性,只會讓我失去寬容別人的能力。如果為了自己的便利,整天都琢磨誰會原諒我、誰不會原諒我,其實對自己也是一種傷害。

這一悖論在兩軍休戰的情況下同樣存在。無論目的是真是假,我都願意放下自己的槍。如果對方確實表現出了誠意,那麼作為回應,我也會放下自己的武器。如果我認為你表現出來的善意只是為了算計我,為了在我放下槍後再打死我,那麼即便我們雙方再期盼和平,我也肯定不會把槍放下。

送禮物是件很難搞的事,道歉也是件很難搞的事,對生活保持開放的態度同樣是件很難搞的事。我在好萊塢工作,經常能看到這種變化過程:一開始有個開放、敏感、真誠且富有創造力的人打算以歌唱、講演或說故事來謀生,並且為此搬到了洛杉磯。接下來他遇到了五十個人,又是受騙又是被敲竹槓,這時這個人開始有戒心了。但你不太可能既有創造力,又在一種戒備的狀態下與人合作。作為一名藝術家,首要的條件就是要開放而敏感。這就是為什麼人們應當與自己的高中朋友或是我一起合作,我可是個好人。如果做不到這一點,而你又想顯得充滿創造力,顯得純真、不設防備,那是不可能的。這不是能夠故意為之的事,這樣就一點都不純真了。

另外容易讓人左右為難的就是情緒。我願意去感受、去表達自己真實的感受,原因有很多:這樣做能使我與他人建立聯繫,這樣做的感覺很好,這樣做對我的健康有益。但我不可能算計著表達真實的情緒。就定義而言,真實的情感是不能算計、不能偽裝的。我翻開健康雜誌,上面寫著「每天自然捧腹大笑三次有助於身體健康」。我坐下來試著讓自己笑出來,但是沒成功。太認真了,實在沒辦法計劃著讓自己笑出來啊。單純依靠算計的人生不會有愉快的歡笑,也不會有寬慰的淚水,這樣的人生了無生趣。

有一種關於憤怒的理論很有趣,說憤怒之所以進化成今天的樣子,是因為它能使我們脫離下面這種理性思考的困境。比如說我被一個強壯的人欺負了,也沒什麼特別的理由,我們就叫他吉米·托斯卡納(Jimmy Toscano)好了。如果我們都是理性的人,那麼雙方就都明白吉米·托斯卡納根本沒必要怕我。吉米·托斯卡納也知道我知道他比我更強壯,真打起來我很可能會挨揍。所以從理性的角度來看,我是不會去挑事的。但如果被他這種惡霸知道我永遠不會起身反抗,那就完了,我永遠都吃不上午飯了。如果我氣炸了,不再東想西想,而是直接上去揍他,管它結果是什麼呢。這樣一來,他就知道我也是會生氣的人,就會更收斂自己的行為,不會再像對待高度理性的書獃子那樣對待我了。但在這類情況中,憤怒必須是真實的。如果被他知道了我是故意顯得生氣,這樣他才不敢再打我〔沒準兒是他瞧見我正在讀一篇關於憤怒進化歷程的生物學論文(旁邊還得有人給他解釋文章是什麼意思)〕,那他直接就連人帶書把我扔進垃圾箱裡去了。我還是那個容易挨揍的書獃子,而且是個懂得憤怒理論還挨揍的書獃子。我需要真的生起氣來,而不應該因為生氣有好處才生氣。

和情感相似的還有承諾。情感能令我們更加外放,從而與其他人或其他群體建立起情感關係,被情緒的龍捲風捲著走也是一種奇妙的經歷。但這和希爾頓酒店裡的自助餐可不一樣,你不可能決定盤子裡的是培根還是雞蛋,因為情感和承諾都不是能夠計劃出來的東西。否則我承諾的對象會感到十分恐慌:在現在的情況下我能承諾,是不是換個情況我就會收回承諾呢?比起承諾來說,情況和想法更容易發生變化。即便承諾是一件可以深想的事,我也不應該去深想,否則這就不是承諾了,它就變成了謊言,這是最糟的!這就像是寫一封言不由衷的情書一樣糟糕。

這又勾起了我們關於生活的開放度和創造性的討論。創造性其實就是一種對自己的承諾,這是我根據自己的觀點和經歷提出的看法。如果我們一直重複之前的工作,那就談不上創造性,不過是在剽竊過去的自己罷了。這樣一來,如果我們盤算著走哪一步才算有創意,算計著在作品的哪裡添一筆、哪裡減一塊更新穎,也就不再是有創意了。我不光想在編劇這份工作中表現出創意,我還想讓自己的生活更新鮮、更有創意、更自然。但我後來又想:「還是順其自然吧。」可這樣一想,我又變得沒那麼順其自然了。

還有一種會讓人左右為難的東西,那就是信仰。比方說,由於厭倦了這個毫無意義的(或是不公正的,或者全是二逼的)宇宙,我想要信仰上帝(或是未來充滿正義的社會,或是能進化到十全十美的人類)。我甚至還相信,如果我有了信仰,就不會再時不時質疑自己的行為,就能移山,能做出一些神跡。如果我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是因為上帝存在才去信仰上帝,那我就不會信仰上帝。必須因為上帝存在,我才會信仰上帝。

在生活中,我們是通過不斷累積成長起來的。我的木工做得不錯,能做個書架出來,慢慢地我又做出了一把椅子。但之後成長突然來了個大轉彎,木工是做得不錯了,但我突然意識到這些技能不過是虛空,我得去埃塞俄比亞支援難民。

小時候我們就想好了生活應該怎麼過。這時彭的一聲,一個青春期砸了過來,曾經重要的事都不再重要了。結婚後我們想好了夫妻生活應該怎麼過。這時彭的一聲,一個孩子砸了過來,什麼都不對勁了。我們本來好好地研究著牛頓物理學,這時彭的一聲,愛因斯坦出現了,就像托馬斯·庫恩(Thomas Kuhn)形容的那樣,「主導範式被顛覆了」(「subverted the dominant paradigm」)。這句話還曾在T恤上大為流行。我本來好好地在屋子裡玩娃娃,這時彭的一聲,你突然出現,把我轟了出去,非說這樣才是自由。

無論是療養、教育還是範式轉移都不能保證帶給我們想要的東西,它們只會讓我們轉變觀念,更改事物在我們心中的優先順序。可能我們已經做好了計劃,但計劃的和最終得到的東西並不相同。其實我們是在和自己玩偷梁換柱,說好只是稍微調整一下,實際上從頭到尾都變了。這一點只有經歷過變革的人回頭再看才會理解其中的含意。

情慾也是一個好例子。想像一下有兩個理性的人,一個叫裡奇·羅森斯托克(Richie Rosenstock),一個叫安娜·瑪利亞·萊斯利·科洛科娃(Anna Maria Leslie Kolokova),二人是同事。裡奇是安裝新郵件系統的臨時工,安娜是人力資源部副總監的助手。裡奇和安娜相互吸引,他們也想發生點什麼。想像一下,他們在複印間中擦肩而過。這是一個關鍵的時刻,從這一刻起,他們可以跨越同事關係,向前邁進一步。但再試想一下,如果他們琢磨著:「能在這個時候有些撩人的舉動就好了。這種在複印間面面相對的情形最適合讓同事變成愛人了。」如果他們真的這樣想,那就完了,因為這種想法一點都不撩人!這並不是我們文化中的特例。場景之所以撩人,一部分就源於敞開胸懷面對未知。如果你認為在複印間中擦肩而過會讓關係變得曖昧,那就去接近人家好了!你們之間調情的關係反而會變得粗俗而刻板。潛在的戀人都喜歡雙方這種自然而模糊的關係,從而逐漸相互吸引。越是去問「我們這到底算什麼?這樣做性感嗎?現在呢?現在呢?」,越是得不到發展的機會。

孩童似的純真很可貴,它很甜很真,會讓你笑出聲來。但如果一個成年人為了純真而裝純,只會讓人感覺毛骨悚然,看著都想吐。

我們都知道,生活中最美好的時刻就是自己完全被某件事吸引住了,連手機都想不起來要看。如果我們在這一刻全情投入,全心全意去關心某件事,焦慮便會退去。全心全意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但很顯然,如果一直想著「我真喜歡這場棒球賽」「這樣全情投入也挺好」,就不能算是全心全意了,心裡想著的至少是兩件事啊。

所以說,如果你不想顯得很傻,按照實踐理性主義行事就可以了。只不過這樣你就失去了創造力,失去了情慾,失去了信仰,失去了熱情,失去了給予和獲得寬恕的機會,失去了投身於超越自我的更宏大的事情的機會,失去了自然而然、全心全意的生活方式,失去了真正活過一回的感受。但沒關係,起碼這樣,你不會顯得很傻。

[1]英國作家查爾斯·狄更斯於1843年創作的小說。——譯者注

[2]美劇《生活大爆炸》中,高中時期欺負主人公萊納德的惡霸也叫吉米。——譯者注

[3]美國科學史家、科學哲學家,在哲學研究中引入「範式」的概念,即範式是一種公認的模型或模式。——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