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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與宇宙

原初衝動被分成了各種不同的進化路線,而不是永不分割地沿著一條路線進行到底。即使生命衝動本質所走過的路線,最終也是以耗盡其全部的努力而告終;甚至以直線運動開始的進化,最後卻以循環運動告終。人類正是在這一終點上做循環運動。這就是我們要得出的結論。為了不僅憑主觀猜想而把這一結論再向前推進一步,我們就應當服從神秘主義者的引導。我們只是把穿越物質並解釋自己存在的生命溪流視為理所當然的事情。對於處於生命進化主線終點的人類,我們沒有質問過他,除了自己本身的存在,他是否還有其他目的。現在,這一雙重問題包含在了神秘性直覺所給出的答案中。人類自存在起,就注定是「愛」與「被愛」的產物,因為創造性能量就被定義為「愛」。與作為這一創造性能量本身的上帝不同,人類只能在宇宙之中形成,因而就出現了這樣一個供人類存在的宇宙。

在作為宇宙一部分的地球上,或者說在整個行星系統中,人類在產生時,必須和某一個物種交織在一起。這個物種的存在還涉及眾多其他物種,這些其他物種有的為人類的存在創造了條件,有的為人類的存在提供了支持,或者有的就成為了多餘或累贅。或許在其他星球中,同樣存在完全不同的生命個體,他們也可能都是芸芸眾生。他們也可能是突然之間形成的,以至於他們從一開始就是完整無缺的。在地球上,無論如何,可以解釋所有其他物種存在的物種其自身就是不完整的。如果這一物種的一些代表,通過個體對整個生命過程付出的努力,沒有成功地突破落後生產工具的障礙,沒有成功地征服物質世界,一句話,如果他們沒有成功地回歸上帝,那麼這一物種永遠也不可能想到要完善自己這一問題。這些代表就是神秘主義者。他們為後人開闢了道路;通過自己的行為,他們向哲學家表明了生命來自哪裡,它又走向何方。

人們常常不厭其煩地說,人只不過是地球表面很小的一個斑點,地球只不過是茫茫宇宙中很小的一個斑點。然而,即使從物理空間上說,人也絕不是僅僅佔有所分配到的很小的空間。當他宣稱「會思考的蘆葦」實際上除了只是一根蘆葦以外,什麼也不是時,帕斯卡爾本人實際上也是非常贊同這一觀點的。如果說人的軀體是意識的物質實體的話,那麼軀體和意識就是協同擴展的。它包含我們所感知到的一切,它可以無限擴展,甚至延伸至觸及天空中的星星。但這一龐大的實體在不斷地變化,有時這一變化非常劇烈。這一變化在於它的中心部分會發生最輕微的位置移動。當然,它的中心部分佔據宇宙中很小的一部分空間。這一相對恆定的內在中心實體是一直存在著的;它不僅存在著,而且在發揮著作用。通過這一實體,而且只能通過這一實體,我們才能移動龐大軀體的其他部位。由於只有行為才具有意義,由於「只有發生行為的地方,才有存在」已成為人們心照不宣的共識,所以,人們已經習慣於把意識限制在比較小的實體中,而把比較大的實體忽略掉。

而且,這一習慣似乎得到了科學的證實。它認為,外部感知是與大腦的內部活動過程相伴的「附帶現象」。因此,我們對較大的實體的所有感知都被看做只是一個幻影,這一幻影借助於較小實體的存在而被具體化。我們前面已經揭示過這一形而上學理念所包含的錯覺。如果較小實體組織有序的外表(為了迅速採取行動而進行的精心組織)是潛在的或理論上有可能發生的行為的中心場所,大腦的感知中樞是為後序的行為鋪平道路並對這些行為進行內部規劃的先鋒,那麼,一切事物的發生都好像人的外部感知是由大腦建立並由大腦發射到外部的。但實際情況卻全然不同。我們自身實際上存在於我們感知到的一切事物中,只是我們要通過自身不斷變化的各個部位來存在。一些可能發生的行為就是要通過這些部位來實施的。如果我們從這個角度來看待事物,我就不會再說,包括我們自身的軀體在內的一切都消失在寬廣無垠的宇宙之中了。

的確,當人們談論人類的渺小和宇宙的龐大時,他們在想到宇宙規模龐大無邊的同時,也想到了宇宙組成成分的高度複雜性。從某種意義上說,一個人看起來非常簡單,但物質世界的複雜多變卻令人不可想像。即使人的肉眼可以看到的最小的物質微粒,其本身也是一個世界。那麼,我們如何才能相信,後者的存在是為前者的存在服務的呢?然而,我們可能相信這一點,也必須相信這一點。當我們發現自己面臨這樣一種困境時:我們連續不斷地清點事物組成部分的個數,但卻永遠也無法把它們清點完畢。問題或許在於,事物的總體本來很簡單,但我們看問題的角度不對。請試著把你的手從一點移動到另一點,這時你會從動作的內部來感知手的移動。所以對你來說,它是一個完整不可分割的動作。但我從外部來感受這一移動行為,我的注意力集中在它的移動路線。所以我心裡想到,你的手首先要劃過移動線路間隔的第一部分,然後劃過另一部分的一半,再劃過剩餘部分的一半,如此進行下去。我可以一直這樣想一下去。我甚至可以想像,人們可以持續幾個世紀,沒完沒了地把這些動作列舉下去。在我看來,你感覺到完整不可分割的動作,實際上是可以分解成這些細小的動作的。

因此,肢體動作促進了人類這一物種的形成,或用更常用的術語說,肢體動作促進了造物主「愛」的對象的產生。但這些動作的發生也必須具備相應的條件,這些條件也有自己相應的條件,這樣的條件鏈條將無限持續下去。也就是說,「含義的含義」是無法窮盡的。每當我們想到這些數不清的條件關係時,就會感到困惑難解,但這只是不可分割的單一事物的對立面。的確,我們把手的動作進行無限次分解的這一無窮數字,是一個純粹虛擬的數字。不過,這些數字的虛擬性是由手的實際動作決定的。然而,宇宙的組成部分,以及這些組成部分的組成部分卻都是現實存在著的:當這些組成部分是生物時,它們具有可以自由活動的本能。因此,我們不能肯定在上述兩種情況下,複雜性與簡單性之間的關係是完全一樣的。通過這一對比,我們只是想說明,即使在無限複雜的情況下,複雜性也不是重要性的證明條件;一種簡單的存在也可能要求具備一系列難以窮盡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