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叔本華思想隨筆 > 9 >

9

讀了我討論道德自由的獲獎論文以後,任何有思想的讀者都不會再對這一點存疑:這樣的一種自由在大自然是尋覓不到的,它只能存在於大自然以外。這種自由是一種形而上的東西,在這一自然、物理界裡是不可能的。因此,我們的個人行為一點都不是自由的。但人們卻把自己的個體性格視為自己自由行為的結果;一個人之所以是這樣一個人是因為他一勞永逸地意願(意欲)成為這樣一個人。其實,只要意欲顯現在某一個體裡面,那意欲就是自在地存在,它因而就構成了這一個體的原初和根本的意欲活動;它獨立於一切認知,因為意欲是先於認知的。意欲只是從認知那裡獲得動因——由於這些動因的作用,意欲持續地發揮其真實本性,並使這一本性得以顯現出來;我們也就有了瞭解這一本性的可能。意欲作為超越時間之物,只要它確實存在,那它就是不可改變的。因此,每一個既定的諸如此類的人,在每一同樣的情形之下,只能做出他在這種情形下做出的事情,而外在的這些情形本身也遵循著嚴格的必然性而出現。所以,一個人一生中由大小事情所構成的現實人生軌跡就像一隻座鐘的運動一樣被必然地預先確定了下來。出現這種情形,歸根到底是因為上述形而上的自由行為進入我們認知意識的方式是我們的直觀,而直觀是以時間、空間為其形式;所以,那種本來是統一和不可分的行為因為時、空形式的緣故而呈現為遵循根據律四種形態指引的連串分散情境和事件,而遵循根據律的指引正是人們所說的必然性。但這樣的結果具有道德的含意,也就是說,從我們的所為我們瞭解到自己,正如從我們承受的痛苦瞭解到我們的價值一樣。

由此我們更進一步推斷:人的個體性並不完全取決於個體化原理,所以,人的個體性並不完全只是現象;人的性格根源究竟有多深並不屬於我處理的問題。

在此,我們不妨回想起甚至柏拉圖也以其方式把每個人的個體性形容為這個人的自由行為,因為柏拉圖把人的個體性解釋為這個人的心和性格的結果,正如每個人是轉世、輪迴以後的產物(《菲德洛斯篇》)。甚至婆羅門教也以神話的形式表達了與生俱來的性格注定不能改變這一看法:在每一個人出生的時候,婆羅門就在每一個人的頭骨上以文字刻下這個人的行事和痛苦,這個人的人生軌跡也就據此而展開。他們認為頭蓋骨上的鋸齒痕就是這些文字,而這些文字的內容就是這個人前世生活和行為的業報(11)。這一見解似乎就是基督教神恩選擇的教義的根據。

上述討論引出的另一結論——這已普遍得到經驗的證實——就是:所有真正的功德和優點,不管是道德上的還是智力上的,不僅只具有物理的或者現實經驗的根源,而且還有其形而上的根源。所以,這些功德和優點是先驗,而非後驗的;換句話說,這些東西是與生俱來的,而不是後天獲得的;因此,它們的根源並不只在現象之中,而是扎根於自在之物。所以,歸根到底,每個人只是做出他本性之中、亦即由他與生俱來的內在已經無法挽回地固定下來的事情。雖然智力才能需要得到發掘、修養,正如大自然的許多產品需要一番加工才可以讓人們享受或利用一樣,但在這兩種情形裡,任何修養和加工都不可以取代原有的材料。因此原因,所有只是學習得來的、後天勉為其難獲得的、亦即後驗的素質——包括道德素質和智力素質——都的確不是貨真價實的,是沒有內容的表面功夫。從正確的形而上的觀點所引出的結論,我們同樣可以通過深刻觀察經驗事情而獲致。這一方面的證明甚至還包括所有人都相當重視每一個在某一方面表現出眾的人的面相、外形,亦即這個人與生俱來的東西;所以,人們都盼望一睹這個人的風采。當然,膚淺、庸俗之輩出於很好理解的理由會持與此相反的意見;這樣,他們就可以得到安慰,希望終有一天他們所欠缺的東西會降臨在他們身上。所以,這一世界不僅只是定奪了人們下一輩子的福、禍——這些根據人們在這一輩子的善、惡而定——其實,在這一世界人們就已經得到了最後的審判,因為每個人根據其自身素質、做出的功德就已經隨身獲得了酬勞和恥辱。婆羅門教和佛教在教導轉生輪迴時就已申明這一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