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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提到的勇敢(tapferkeit),或者更精確地說,勇敢的根源——勇氣(mut),因為勇敢行為是勇氣在打仗時的表現——值得我們花費功夫對其進行一番更細緻的分析。古人把勇氣視為美德之一,而懦弱則為劣性,但這種看法與基督教思想並不相符,因為基督教著眼於仁慈和耐心。基督教學說不允許人們抱有任何敵意,甚至反對人們作出自衛抵抗的行為。所以,對於現代人而言,勇氣不再是美德了。不過,必須承認:懦弱似乎與高貴的性格並不相稱,因為懦弱暴露出了人過度關注其自身。勇氣之所以是美德就在於:我們心甘情願地直面此時此刻對我們構成威脅的惡行,並有所作為,目的就是以行動防止更大的罪惡在將來發生。而懦弱則做出了與此恰恰相反的事情。勇氣具有堅忍的特性——堅忍就是意味著我們清楚意識到除了此刻威脅著我們的惡行以外,還有更大的惡行,而我們此刻的倉惶退卻或者躲避就會招致將來更加可怕的惡行。據此,勇氣就會是某種的堅忍;正因為這樣,勇氣使我們能夠承受各種犧牲和實現自我征服。勇氣因此就起碼與美德有了一定的關聯。

或許我們還可以對勇氣作更高層次的考察。我們或許可以把對死亡的種種恐懼歸因於缺乏那種天然的、因而只是感覺到的形而上的認識。一旦對這種認識有所感覺,一個人就會確信:正如他存在於自己的肉身一樣,他也同樣存在於萬事萬物;他肉身的死亡因而對他本人並沒有構成傷害。正是這種發自內心的確信產生出英勇的氣概。這種確信也產生出正義和慈善的美德(讀者可以從我的《倫理學的兩個根本問題》回想起我在這方面的論述)。當然,這是從非同一般的高度把握勇氣的特性;但除了從這一高度理解勇氣以外,的確不可能還有其他方法能夠解釋清楚為何懦弱看上去就是招人鄙視,而個人勇氣給人的印象就是高貴和壯烈。因為如果從一個低級的角度考察,那就無法解釋清楚為何一個有限的個體——他本身就是一切事物,並且的確就是其自身之外的世界存在的根本條件——不應該把其他的一切屈從於保存其自身存在的目的。所以,一個全然形而下,因而是純粹依據經驗的解釋並不足以解釋勇氣何以成為美德,因為這樣一種解釋只能立足於勇氣的有利和用處方面。這或許就是卡爾德隆對勇氣曾經一度持懷疑態度的原因,但他的觀點值得我們注意。事實上,卡爾德隆否認勇氣的存在;他通過一個睿智的年邁大臣之口說出了這一見解,後者在年輕的國王面前說:

雖然天然的恐懼在每個人的身上以同樣的方式發揮作用,但由於一個人不讓別人看到他的恐懼,他就成了勇敢的人。

——《空氣的女兒》第二部分第二幕

至於勇氣作為美德在古人和現代人心目中的不同價值——這我們已經在上文提及——我們還必須考慮到這一點:古人把每一傑出之處、每一就自身而言是值得稱道的素質均視為美德,不管這些優點、素質是道德上的、智力上的,抑或只是體力上的。但在基督教向人們表明生活中的基本方向是道德方面的以後,人們就只把道德上的優點歸入美德的概念。但是,古老的拉丁語作家和意大利人很早就在其語言運用中有了「美德」的概念——這可由「virtuoso」(3)一詞眾人皆知的含義得到證明。我們應讓學生們明白無誤地認清古人的美德概念有著比我們現在「tugend」(4)更廣泛的含意,否則,學生們就會很容易私下產生迷惑。這解釋了為何在古人的倫理學著作裡,他們所談論的美德和劣性在我們的倫理學裡並沒有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