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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也很樂意崇拜某樣東西,只不過他們的崇拜很多時候選錯了對象。而這要等到後世才可以得到糾正。在這之後,這種原先是由受過文化思想熏陶的群體給予天才人物的尊崇慢慢就會變質,一如那些宗教信眾對聖人的尊崇相當容易就蛻變為對其遺骨遺物可笑、幼稚的頂禮膜拜。成千上萬的基督徒會崇拜一個聖者的遺物,但對這一個聖者的生平和教導卻不甚了了。許許多多的佛教徒對佛牙(《東方的君主制度》,224頁)、佛骨以及盛放佛骨的佛塔,還有僧缽、化石足印或者佛陀栽種的聖樹等一跪三叩,但卻無意透徹瞭解和忠實實踐佛陀崇高的教誨。許多人大張著嘴巴、心生敬畏地打量著、凝視著彼特拉克在阿爾瓜的住處、據說曾經囚禁塔索的在費拉拉的監獄、莎士比亞在斯特拉福特鎮的居所以及裡面莎翁坐過的椅子、歌德在魏瑪的房子和傢俱、康德戴過的舊帽子和在德累斯頓軍械庫(?)所留下的破鞋子,還有上述這些人的手稿。但這些人卻從來不曾讀過上述名人的著作。除了張開嘴巴呆看以外,他們無法做出別樣的事情。比他們更加聰明的人則渴望一睹偉大的思想者曾經看視之物。由於一種奇怪幻覺的作用,這些人錯誤以為從這一客體就能引出主體,或者,在這一客體肯定留下了某些屬於這一主體的東西。與他們相似的還有這些人:他們不遺餘力考察文學作品的故事來源,例如,浮士德的故事傳說及其文學作品;還有就是引發作家創作作品、作家本人遭遇過的事件。他們對這些來龍去脈一究到底,達到了如數家珍的程度。這些人就好像看見劇院一幅美麗畫景以後,就匆匆忙忙登上舞台,認真仔細地檢查支撐這一畫景的木造架子。屬於這種情形的例子在當今不勝枚舉,那些專家刁鑽地考察浮士德其人及其傳說、澤森海姆是否真有弗裡德裡克其人、格裡岑其人是否真的住在魏斯阿德勒小巷、綠蒂·維特的家人情況是否屬實,等等。這些例子證明了這一真理:人們感興趣的不是作者賦予這些資料素材的形式,亦即對它的處理和表現,而是更加著眼於這些資料素材本身。而那些感興趣於瞭解哲學家的生平歷史,而無意研究其思想的人,就好比對油畫作品不感興趣,但卻好奇於油畫框及其雕工和鍍金所需的費用。

到此為止,所有這一切都還不錯。但還有另外的一些人,他們的興趣同樣投向物質和個人的一面,但在這一條道上他們走得更遠,甚至達到了完全是卑鄙、無恥的地步。也就是說,因為一個偉大的思想者把自己豐富的內在本質透露給了人們,並且經過這位思想者出色發揮其能力,創作了提升和啟蒙人們及其十至二十代後世子孫的作品——因此,也就是因為這樣的一個人送給了人類絕無僅有的一大厚禮,所以,這些無賴們就理直氣壯地坐到了判官席上,拉開架勢要審判這一思想者的道德。他們要看看能否找出這個人身上的某些污點和瑕疵,希望以此緩解由自慚形穢所帶來的苦痛。所以就有了,例如,從道德角度對歌德的生活所作的各種細緻調查——這方面的書籍和雜誌可謂汗牛充棟。調查、討論的問題無非就是歌德應該與他在青年時代曾經戀愛過的這一姑娘或者那一女子結婚;或者歌德不應老實、正直地為其君主效力,而應該成為服務大眾的人,一個配享保羅教堂一席之地的德國愛國主義者,等等。人們這些忘恩負義的聒噪和惡意貶損的企圖表明了這些不具資格的判官不僅在智力上,而且在道德上也同樣是些無賴和混混——這已經包含了很多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