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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對其他事物的意識,也就是說,對外在世界的感覺、領悟,包含了認知者和被認知之物,對自我的意識也同樣如此——這我們已經提到過了。否則,意識也就不成其為意識了。這是因為意識在於認知,認知卻需要認知者和被認知之物。所以,如果在意識裡沒有一個與認知者相對應的、有別於認知者的被認知之物,那麼,自我意識就無從談起。正如沒有主體就不可能有客體一樣,沒有客體也就不可能有主體;也就是說,如果沒有某樣有別於認知者的被認知之物,那就不可能有認知者。所以,一種純粹涉及智力的意識是不可能的。智力就像是太陽:除非有某一樣物體反射太陽的光線,否則,太陽是不會照亮空間的。認知者本身,正因為他是認知者,是不會被認知的,否則,他就成為另一個認知者的認知對象了。在自我意識裡,我們認知的對象卻惟獨就是意欲,因為不僅在最狹窄意義上的意願和決定關乎我們的意欲,甚至所有包括追求、願望、逃避、希望、害怕、喜愛、憎恨的東西,一句話,一切直接構成我們的喜、怒、哀、樂的東西,都顯而易見是意欲受到影響的結果,是符合意願或者與意願相反的激動和緩和;當意欲向外作用時,它就表現為意欲行為。(1)在一切知識裡面,被認識之物而不是認識者,才是首要關鍵的東西,前者是原型,而後者只是前者的複製品而已。所以,在自我意識裡,被認知的對象,也就是意欲,只能是首要的和原初的;相比之下,認知者是次要的、附帶的,那只是一面鏡子而已。這兩者之間的關係就好比自行發光的物體與只是折射外來光線的物體一樣;或者就像顫動的琴弦與共鳴板之間的關係,而由此產生的音聲就是意識。我們也可以把一株植物視為意識的象徵。正如我們所知道的,一株植物有根、冠兩個端點,前者深入黑暗、潮濕和寒冷之處,後者則向光明、乾燥和溫暖的地方伸展。植物的莖就是連接這兩端的中間處,兩端在靠近地面之處分道揚鑣。根是關鍵的、原初的和維持長久的,它的死亡也就導致葉冠隨後的死亡。因此,根部是首要的。相比之下,葉冠只是我們可以看見的部分,但它是生發出來的,根部不死它也會消滅,它因而是次要的。植物的根部代表了意欲,葉冠則代表了智力,而兩者的中介點,莖部,就是「我」——它同時是兩者的終端,所以屬於兩者。「我」是認知和意欲暫時的同一主體,在我的第一篇論文(《論充足理性根據的四重根》)和我的初次哲學詫異中我把這種同一性稱為一個「不折不扣」的奇跡。它是全部現象——亦即意欲的客體化——的始發點和連接點;雖然「我」是現象的條件,但現象也同樣是「我」的條件。我這裡採用的比喻甚至適用解釋人的個體本質構成。正如繁茂的葉頂一般只能出自巨大的根部,同樣,最傑出的精神思想,也只有那些具激烈、狂熱的意欲的人才會生發出來。一個有著麻木、冷漠性格和微弱激情的思想天才就猶如根部細小但卻枝繁葉茂的多汁植物一樣——這些都是子虛烏有的東西。強烈的意欲和狂熱的性格是智力大為增強的條件。在生理上,這表現為:腦髓活動的條件就是大動脈伴隨著脈搏向腦髓傳送運動——大動脈直達腦髓的底部。因此,強勁的脈搏,甚至短小的脖子——根據比夏(2)的說法——都是腦髓大量和複雜活動所需要的。與上述相反的情形當然是有的,亦即強烈的慾望、狂熱和猛烈的性格,配上微弱的智力,也就是說,在厚厚的頭顱骨裡面卻是一小副結構低劣的腦子。這種現象既普遍又令人噁心。這種情形或許可以比之於根大葉小的甜菜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