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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死亡

只有在結束中才有更新,才有創造和未知——而不是日復一日地背負經驗、記憶和痛苦。

問: 死亡與生活有什麼關係?

克: 生活與死亡是分開的嗎?為什麼我們將死亡視為遠離生活的東西?為什麼我們恐懼死亡?為什麼有這麼多有關死亡的書?為什麼生活和死亡之間有一條分界線?事實真是如此,還是這種劃分不過是頭腦的武斷?

當我們談論生活,我們指的是一個連續的認同過程。我和我的房子,我和我的妻子,我和我的銀行賬戶,我和我過去的經歷——那就是我們所謂的生活,不是嗎?生活就是一個連續的過程,留在記憶中,留在意識和無意識中,有著各種掙扎、爭吵、事件、經驗,等等。那一切就是我們所謂的生活。與之相對的就是死亡,即結束那一切的東西。製造出對立面,即死亡,由於恐懼它,我們進而尋求生活和死亡的關係。如果可以用某些解釋或有關延續和後世的信仰來彌平生死,我們就心滿意足了。我們相信轉世或某種形式的思想延續,接著又竭力建立已知和未知的關係。我們試圖連接已知和未知,因而想要找出過去和未來的關係。當我們問生活和死亡之間是否有任何關係,我們就是在做那樣的努力,不是嗎?我們想要知道怎樣連接生活和終點——那才是我們根本的意圖。

那麼,終點也就是死亡,可以在活著的時候得到瞭解嗎?如果能在活著的時候知道什麼是死亡,我們就沒有任何問題了。因為我們不能在活著的時候經歷未知,我們才恐懼它。我們的努力是要在作為已知結果的我們與作為未知的死亡之間建立起一種關係。過去和頭腦無法理解的東西即死亡,這兩者之間會存在關係嗎?為什麼我們分開了這兩者?難道不是因為我們的頭腦只能在已知的領域運作,在可延續的領域運作?我們思考,行動,帶著痛苦、快樂、情愛的記憶,帶著各種經驗的記憶,我們只瞭解這樣的自我;我們只瞭解可延續的自我——否則我們就想不出自己是什麼。那麼,當來到終點,即死亡,就出現了對未知的恐懼。所以,我們就想把未知拉入已知,我們一切的努力就是要賦予未知以延續。意思就是,我們並不想瞭解生活,死亡就蘊含在生活中,我們只是想知道怎樣延續,怎樣避開終點。我們不想瞭解生活和死亡,我們只想知道怎樣一直不斷地延續下去。

延續之物沒有更新。在延續的事物中,沒有任何新的東西,沒有任何有創造性的東西——這顯而易見。只有結束延續,才有新的可能。但我們恐懼的正是這種結束,我們沒有看到,只有在結束中才有更新,才有創造和未知——而不是日復一日地背負經驗、記憶和痛苦。只有當我們每天對所有舊事物死去時,才能有新東西。新東西無法在延續中存在。新東西,就是創造、永恆、上帝或者隨便什麼名字。人,那個延續的存在,他尋求未知、真相、永恆,可是他永遠找不到,因為他只能找到他從自我投射出來的東西,而他投射的東西並非真相。只有在結束中,在死亡中,新東西才能被瞭解。人,如果尋求生與死之間的關係,企圖把延續之物與他認為的超越之物聯結起來,就是生活在幻想、虛假的世界中,那個世界是他的自我投射。

在活著的時候死去,可不可能呢?——這意味著結束,意味著做一個無名之輩。生活在這樣一個世界,一切越變越多,或者一切越變越少,一切不過都是向上爬、追逐成功的過程,在這樣一個世界,可不可能瞭解死亡?可不可能結束所有的記憶——不是關於事實的記憶,關於回家的路,等等,而是結束內在的執著;這種內在的執著通過記憶尋求心理上的安全,我們累積記憶,儲存起來,從中尋求安全和快樂。可不可能結束那一切——那意味著每一天都死去,從而也許就會有一個嶄新的明天。只有在那時,我們才能在活著時瞭解死亡。只有在那樣的死亡中,在那樣的結束、結束延續之中,才會有更新,有那種永恆的創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