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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

從年輕的角度看生活,生活就是漫長無盡的將來;從老年的角度觀察,生活則是一段極其短暫的過去。

在我們的青年時代,時間的步子慢悠得多,因此,在我們生命中的這四分之一時間裡我們不僅感到極其快樂,而且這段時間也還是最悠長的。

就像在一年中的春天,日子是令人難受的冗長;在生命的春天,日子同樣煩悶漫長。但在這兩者中的秋天,日子卻是短暫的,不過更加明朗,更加缺少變化。

我們有了對現實生活的渴望,我們急切期盼著做事和受苦,這就把我們拉進了喧嚷、騷動的人生。

在青年時期,困擾我們、造成我們不幸福的是我們對於幸福的追求。我們堅持認為,我們可以在生活中尋覓到幸福。我們的希望由此持續不斷地落空,而我們的不滿情緒也就由此產生。

在青年期,我們夢想得到的模糊不清的幸福,在我們面前隨心所欲地變換著種種魔幻般的圖像,而我們則徒勞無功地追逐這些圖像的原型。

在青春歲月,無論我們身處何種環境、狀況,我們都會對其感到不滿,那是因為我們剛剛才開始認識到人生的空虛與可憐——在此之前,我們所期盼的生活可是完全另外的一副樣子。但我們卻把無處不在的人生的空虛與可憐歸咎於我們的環境、狀況。

在青年時,如果人們能夠及時得到教誨,從而根除這一個錯誤見解,即我們可以在這世界盡情收穫,那麼,人們就能獲益良多。

我們處於旭日初升的青春年華,詩歌、小說所描繪的景像在我們的眼前閃爍;我們備受渴望的折磨,巴不得看到那些景象成為現實,迫不及待地要去抓住彩虹。

年輕人期望他們的一生能像一部趣味盎然的小說。他們的失望也就由此而來。

在我年輕的時候,當響起敲門聲時我會很高興,因為我想「幸福就要來了」。但在往後的歲月,在相同的情形下,我的反應卻變成了類似於害怕「不幸終於到了」。

對於少兒和青年人來說,他們頭腦中奇特的想像、古怪的念頭和流傳的先入為主的觀點,共同拼湊成一幅歪曲和偽裝了真實世界的幻象。

人生經驗的首要任務,就是擺脫那些在我們青春期扎根頭腦的幻想和虛假概念。

如果一個年輕人很早就洞察人事,擅長與人應接、打交道;因此,在進入社會處理人際關係時,能夠駕輕就熟。那麼,從智力和道德的角度考慮,這可是一個糟糕的跡象,它預示這個人屬於平庸之輩。如果在類似的人際關係中,一個年輕人表現出詫異、驚疑、笨拙、顛倒的舉止和行為,那反而預示著他具備更高貴的素質。

我們在青年時代感受到喜悅之情和擁有生活的勇氣,部分的原因是我們正在走著上坡的路,因而並沒有看見死亡——因為死亡處在山的另一邊山腳下。

當走過了(人生的)山頂,我們才跟死亡真正地打了照面。在此之前,我們只是從他人的口中瞭解到死亡這一回事。到了這個時候,我們的生命活力已經開始衰退,這樣,我們的生活勇氣也就一併減弱了。

(到了中年)抑鬱、嚴肅的表情擠走了青春年少時目空一切的神態,並烙在了我們的臉上。只要我們還年輕,那麼,不管人們對我們說些什麼,我們還是把生活視為長無盡頭而因此揮霍時間。

為什麼在青年時代,我們在展望生活的時候,發現生活是那樣的漫無際涯?那是因為青年人需要地方去放置他們的無邊期望。

青年人根據自己度過的為數不多的年歲來算計劃將來;這些過去了的日子總是充滿回憶,並因此顯得漫長。

青年時期是人們精神思想的孕育期,是精神開始萌芽的春季。在此時期,人們只能對深刻的真實有所直觀,卻無法對其作出解釋。

青年人把這世界視為一幅圖畫,因此,他們關心的事情就是在這世上應該扮演何種角色,如何顯示和突出自己,而他們對這世界的內在感覺則是次要的事情。

我們精神力最強旺、最集中的時期,毫無疑問是在青年期。這個時期最遲能夠延續至一個人的35歲。

在青年時代,我們的認識總是支離破碎、殘缺不全的。一個人只有活到了老年,才能對生活獲得一個完整、連貫的表象認識,因為到了老年以後,他才看到了生活的整體和生活的自然進程。

人們在青春年少時認為這個世界充滿著唾手可得的幸福和快樂,人們只是苦於找不到門路獲得這些幸福、快樂而已。

較之於老年階段,人們在青年時代有更多的設想,因此人們知道得不多,卻能夠把有限的所知放大;但在老年階段,人們具備更多的洞察力、判斷力和對事物根本性的認識。

正當青年人想當然地認為世界上到處都有奇妙美好的事物——只要他能夠摸準了門路、方向——的時候,老年人卻堅信「傳道書所說的一切都是虛幻的」這句話。

青年人同樣受到這世界的繽紛色彩及其豐富形狀的誘惑,他的想像力誇大了這一世界所能給予他的東西。

大體而言,年輕人都具有某些憂鬱、淒婉的特徵,老年人卻帶著某種喜悅——其中根本的原因不是別的,正是青年人受著性慾這一魔鬼的控制——不,應該是奴役才對。性慾這個魔鬼吝惜著不肯輕易放鬆他們哪怕是一個小時的自由。幾乎所有降臨在人們頭上的或者威脅著人們的不幸和災禍,都是由這一魔鬼直接或者間接地帶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