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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

對於不少人來說,尤其是在情緒憂鬱、低落的時候,從美學的角度看,這一世界就像掛滿了諷刺漫畫的陳列室;從智力的角度看,則跟瘋人院無異;從道德的角度看,活脫脫就是賊窩、匪穴。

人生無論以何面目出現,構成人生的仍然是同一樣的要素。所以,無論這一人生是在茅棚、在王宮,抑或在軍營、修道院裡度過,人生歸根到底還是同一樣的人生。

人生的際遇、歷險,獲得的幸福或者遭受的不幸儘管千差萬別,生活仍然就像糖果一樣:儘管糖果的形狀千奇百怪、顏色多種多樣,但都是由同一樣的糖果漿做成。

一個人的遭遇和另一個人的經歷,彼此的相似程度遠甚於我們根據他人的描述所認為的那樣。

生存確實應被視為某種步入迷途,從這迷途折返就是解救。

我們生活中的事件猶如萬花筒裡面的畫面,每次轉動萬花筒都讓我們看到不同的畫面。其實,我們的眼前就只是那同一個萬花筒而已。

參與修建一座建築物的工人,並不會知道這座建築物的總體規劃;或者他們不會在心裡時刻記住這一規劃。同樣,一個人在度過生命中每一小時、每一天的時候,對於自己的總體生命進程及其特徵也不甚瞭解。

一個人的個性越獨特越具有價值和意義,那麼,他就越有必要不時地認清自己生命總體發展的大致脈絡和自己的計劃,這對他大有好處。

一個旅行者只有在抵達了一處高地以後,才能夠回頭總體、連貫地看到自己所走過的迂迴曲折的道路。同樣,只有當我們度過了生命中的一段時間,或者在我們的整體生命終結的時候,我們才能把我們做的事、業績和創作的作品真正聯繫起來,包括其中確切的因果關聯,甚至才能真正瞭解到它們的價值。

只要我們仍然置身其中,那我們的行事就只能總是遵循我們那固定不變的性格構成,受著動機的左右和我們能力的制約。

我們的行事自始至終都有其必然性,我們在每一刻都做著我們在那一刻認為合理和適當的事情。只有事後的結果才讓我們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對事情整體的回顧才使我們明白事情的究竟和為什麼。

當我們忙於從事偉大的事業或者創作不朽的著作時,自己並不會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我們只是覺得完成這些工作合乎自己當時的目標和打算,它們也就是當時合理的和該做的事情。

只有把生命總體連貫起來以後,我們的性格和能力才會顯現其本色。

我們可以看到:在碰到具體某一事情的時候,我們憑借自己的守護神的指引,在雜亂紛紜的歧路當中,偏偏挑選了那唯一正確的路徑,猶如靈感在那一刻閃現。無論在理論上還是在實際生活當中,這種情形都概莫能外。反過來,對於我們所從事的無價值的和失敗了的事情,也是同一樣的原理。現時此刻的重要性甚少在當下就被我們認識清楚,只能是在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以後。

當我們回顧走過的人生之路,從整體上審視“迷宮一般的犯錯歷程”和諸多錯過的幸福、招致的不幸——在這時候,我們會輕易地過分責備自己。其實,我們走過這樣的人生路程並不完全是我們的所為。這是兩種因素——連串的外在事件和我們不斷作出的決定——共同發揮作用的結果。

外在的事件和我們的基本目的猶如兩股向著不同方向牽引的力,這兩股力形成的對角線也就成為了我們生活的軌跡。

我們還可以把生活比之於一幅刺繡品:處於人生前半段的人看到的是刺繡品的正面,而到了人生後半段的人,卻看到了刺繡品的背面。刺繡品的背面並不那麼美麗,但卻給人以教益,因為它使人明白地看到刺繡品的總體針線。

無論人們如何為生活著色、打扮,人生從本質上而言,不過就是這樣的一種存在:衡量它的真正價值的方法只能是視它缺少痛苦的程度,而不是它是否欠缺歡娛,更不是通過生活中的奢華場面。

在一個人的一生中,有著許多和巨大的痛苦,但得到的歡樂卻很少;然後,就像所有其他人一樣,生命也就到了終結的時候。在這之後,一切依舊,就好像這個人不曾存在過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