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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外表與其內在的關係

一個人的外在形象地反映了這個人的內在;一個人的面貌表達和揭示了這個人的整個本質——這一看法的先驗性質和因此的可靠性,可從這一事實表現出來:對那些無論是因做了好事還是因做了壞事而出名的人,或者對那些做出了不一般成就的人,人們都普遍有著一睹其人的熱望;或者,如果不能有機會目睹此人的話,那至少也很想從別人那裡瞭解此人到底長的什麼樣子。

在日常生活當中,人們對要與之打交道的人都會留意其面相,在私下裡試圖通過觀察其長相特徵,以預先瞭解此人的道德和智力本質。

事實恰恰相反,每個人的面相都是一個象形文字,是一個當然可以讓人讀懂的象形文字。這個像形文字的構成筆畫,就現成長在了我們的身上。

一般來說,一個人的面貌比一個人的嘴巴能夠說出更多也更有趣的信息,因為這個人的面相就是囊括這個人的嘴巴所要說出的所有東西的大綱,是此人的一切思想和追求的獨家標識。

只要任何點點的厭惡、好感,或者恐懼、希望,或者點點考慮到我們此刻將給此人造成何種印象——一句話,只要有某些主觀的東西混雜其中,那面相的象形文字就會混亂,就會失真。

一個人的嘴巴只是說出了這個人的想法,但一個人的長相卻說出了大自然的想法。

每個人都值得我們認真觀察和琢磨——雖然並不是每個人都值得我們與之說話。

每個人都心照不宣地認定這一原則:每個人就是他所看上去的樣子。這一原則是對的,但困難就在於如何應用此原則。

一個人的面相是不會撒謊的,真錯了的話,那只是我們以為看到了一些其實並不存在的東西。

對一個人面相的解讀,是一種很高和很難的藝術,其中的技巧原則是永遠不可能在抽像中學習得到的。首要的條件就是:我們必須以純粹客觀的眼光凝視對象的面相——可這一點不是容易的事情。嚴格來說,人們只有在首次看見一個人的面相時,才可以對其面相有一個純粹客觀的印象,也才可以有對其解讀的可能性。

正如氣味只在其剛出現的時候才會影響我們,酒的味道也只在我們喝第一杯的時候才真正為我們領略;同樣,一個人的容貌只在我們首次見到它時才會給我們一個完全的印象。

除了一些漂亮、心腸好、聰明有思想的面孔以外,亦即除了一些絕無僅有的例子以外,每當看到一張新的面孔,我相信凡是感覺細膩的人,都會產生某種類似於驚恐的感覺。因為這張臉把令人不快的東西,經過新的、讓人吃驚的組合呈現給了我們。

一般來說,人們的確就是長著一副可憐相。甚至還有這樣的一些人:其臉上,是那樣一副天真赤裸裸的庸俗和情操低下的樣子,再加上那動物般的、侷促的智力印記,我們禁不住在想:長出這副模樣的人,還怎麼好意思外出見人呢?戴上一副面具遮醜,難道不會更好些嗎?

有些面孔只需看上一眼,就會覺得受到污染。所以,對那些有著優越條件、避開眾人,從而完全擺脫見「新面孔」的痛苦感受的人,也就無可指責了。

正因為臉部固定的表情是經過漫長的形成過程,是經過面部無數次的、轉瞬即逝的、獨特的張弛而保留下來,所以,聰明有思想的面容也只能是逐漸形成,甚至要到了老年才達到其高貴的表情;這些人年輕時候的肖像只是初露端倪。

在看到某人第一眼的時候,儘管這人的面相就已經警告了我們,一旦我們與之交談,這人就不會僅僅是表現出他自己的真實本質和性格,而且還表現出他所接受過的教育,亦即他不僅表現了他真正和與生俱來的自己,而且還表現了他從全人類的共同財產那兒拿來的東西:這個人所說的話,有四分之三並不屬於這個人,而是他自身之外的。

一個人的面相直接說出的是這是個什麼樣的人;如果這面相誤導了我們,那錯不在這面相而在我們。

一個人的話語只是說出了這個人的所想;並且更多的時候,他只是在鸚鵡學舌,或者他只是說出了他假裝在想的東西。

我們與一個人交談時,或者只是聽見這個人與他人交談的時候,我們不會考慮其面相,我們會無視這根本和直露的東西,只會留意其說話時面部的動作和表情——這些動作和表情,卻是說話者有意為之,目的是向他人顯現其好的一面而已。

當有人把一個年輕人帶到蘇格拉底面前,讓蘇格拉底測試一下這個年輕人的能力時,蘇格拉底所說的「你說話吧,我看看你」是對的。因為只有當一個人說話的時候,他臉上的特徵,尤其是眼睛才會生動起來;這個人的精神思想潛質和能力也會在此人的臉部和表情活動中留下印記。這樣,我們才得以暫時評估這個人的智力及其程度——這正是蘇格拉底的目的。

為了純粹和客觀地把握一個人的真正面相,必須在這個人孤身獨處、在他完全放任和投入自身的時候觀察他。與他人的互動和交談已經讓他產生了某一反應——這通常都有利於他的表現,因為這人通過那互動而活躍起來,並因此而得到了提升。

面相術是認識人的一個主要手段,因為一個人的面相在狹窄的意義上而言,是這個人的作假技巧唯一不全管用的地方。

我建議人們在某人獨自一人、沉浸於自身、在人們還沒跟他說話的時候去觀察他和認識他,這一方面是因為在這時候,我們眼前所看到的是純粹和不含雜質的面相。因為一開始說話,臉部的活動和表情就加進來了,此人也就開始應用其學來的虛假東西;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每一個人之間的關係,哪怕這個關係只是極其短暫,都會讓我們產生偏見,並因此讓我們的主觀破壞了我們的判斷。

經由一個人的面相去發現一個人的頭腦智力,會比發現這個人的道德性格容易許多。

一個人的智力更多的是向外。智力不僅在一個人的臉上和表情活動中留下印記,而且還可以從這個人的走路,甚至從每一個細小的動作看出來。

我們或許僅從一個人的後面觀察,就已經可以分辨出此人是個笨人還是個傻瓜,抑或是個有頭腦思想的人。

一個人的每一個鉛一樣沉重的動作,都標示著這是個笨人;一個傻瓜的每一個手勢,都顯示出他的愚昧;聰明才智和愛思考的人,則以同樣的方式表現出來。

拉布呂耶爾的這些話,就是基於我這裡所說的道理:「再沒有什麼比這道理更加的簡單、更加的細膩和更加的微妙,那就是:我們的舉止,無一不暴露出我們;一個傻瓜,無論是進來、出去、坐下、起來,還是閉嘴不言或者站立不動,都與一個聰明人的同樣動作截然不同的。」

腦髓越是巨大越是發達,與腦髓相比,脊髓和神經越是細薄,那智力就越高,這個人的四肢也更加隨心所欲地靈活運動。

我們可以看看無尾兩棲類動物:正如它們的活動,是那麼的沉重、遲鈍和緩慢,這些動物也是沒有智慧的;與此同時,卻有著異常頑強的生命力。

與一個人的手勢和身體活動相比,一個人的面孔更能讓人看出此人的精神思想構成:這個人額頭的形狀和大小,臉上五官的張、弛和靈活活動,以及最重要的眼睛——從小而渾濁、無力呆滯的眼神開始,逐級而上一直到最後一端那閃亮、發光的天才人物的眼神。

精明的眼神,哪怕是最敏銳的那種,也與天才的眼神有別。因為前者始終帶有為意欲服務的烙印,天才的眼神卻是擺脫了意欲的奴役。

卑劣的念頭和不堪的想法會慢慢在一個人的臉上,尤其在一個人的眼睛裡留下痕跡。據此,從面相上判斷的話,我們很容易就可保證某某人是永遠也不會創作出一部不朽的著作的,但卻的確不敢保證此人不會犯下重大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