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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人生就是「此在」的自我表現

存在主義既然是以研究人的生存作為它的基本任務的,那麼,存在主義是怎樣研究人生的呢?

存在主義認為,要真正地把握人的生活,就必須把人生放在它本身所固有的原始的和自然的狀態中。所謂「原始」和「自然」就是保持其原樣,保持其本來的面貌;或者,用一般人的說法,就是「它是什麼就是什麼」,「它本來是怎麼樣的,就是怎麼樣的」。前面已經說過,存在主義最反對抽像的方法。因為,在存在主義者看來,抽像的方法破壞了人的存在的原有狀態,歪曲了人的存在的本來面目,扼殺了人的存在所固有的生命力,淡化了人的存在的多樣性,忽視了人的存在的具體性,限制了人的存在的隨意性。

存在主義的主要代表人物海德格爾在那篇論述康德的著作《康德與形而上學問題》(Kant und das Problem der Metaphysik)中說:

在我們這個時代,關於人的各種各樣的知識比以往任何時代都多,任何時代都沒有像我們這個時代那樣,以如此深刻和感人的方式論述對人本身的認識。任何時代都不能如此迅速而直截了當地提供這類知識。但是,另一方面 ,任何時代都沒有像我們這個時代那樣,對人類本身如此缺乏認識 ,再也沒有別的時代,比今天更加把人變成值得懷疑的東西。[13]

顯然,在海德格爾看來,20世紀已經把人的問題糟蹋得不成樣子;或者,換句話說,人類關於人本身的混亂認識已達到了空前未有的荒謬的頂點。

那麼,人們不禁要問,當代人類何以會把人的問題糟蹋成這個樣子呢?

存在主義認為,最根本的原因在於,人們都不約而同地遵循著自古以來流傳下來的「形而上學」的哲學原則;按照這一原則,人的存在本身所固有的豐富、具體、多樣的特徵被一掃而光,剩下的都是沒血沒肉的「骷髏」,距離原有的生活樣態又何止十萬八千里!

為什麼存在主義者如此強調「存在」的具體性?

存在主義者說,「因為存在本來 就是具體的」。存在主義認為,任何一個哲學家都沒有權力歪曲存在的本來面目,沒有權力以任何理由、任何手段對「存在」進行加工、修飾、誇大、縮小或閹割和改造。

存在主義認為,世界上的一切存在,都是具體的、多樣的。以房屋來說,你所看到的是一個一個的具體的房屋:張某住的是這樣的房屋,李某住的是那樣的房屋,趙某住的又是另一種房屋,……如此等等,不一而足。試問,你可曾見到「房屋」?或者,更確切地說,你可曾見到「一般的房屋」?人們會說,世界上的現實存在的房屋,當然都是具體的,唯因如此,各個房屋間總是有差別性——有的差別很大,有的差別很小,但現實中確實沒有兩個完全一樣的房屋。當然也就不存在等同於各種千差萬別的房屋的「一般的房屋」。「一般的房屋」只有在概念中,在哲學家的抽像中,才存在。因此,這種「一般的房屋」是虛妄的、脫離於其現實的根基的「幻象」。讓我們翻一下字典,查一查「房屋」一詞的釋義。字典往往是這樣給房屋下定義的:「供人居住的建築物。」這個定義確實概括了所有的房屋的基本特點,但也正因為它概括了所有的房屋 的特點,所以,它也就排除了所有個別的,單獨的房屋本身的特殊點:其形狀、大小、建築地點、建築時間、建築方向等的差異。具體的房屋之間的差異多到無法用任何數字表達出來!大到外形的差別,小到房屋的每個構件,以致組成每一個構件的每個零件、每個細胞的差別,這些差別又何止千百萬!

存在主義認為,既然不能用任何抽像的方法表現出存在的原有的多樣性和具體性,既然任何概括都歪曲了存在的本來面目,那麼,人們就應該放棄這種「自以為是」的、想要在一個概念裡包容一切同類物的奢望或「野心」。

在存在主義看來,如果說連最低級、最粗糙、最簡單的「存在」——像房屋、石頭、沙粒那樣的無機界中的無生命的「存在」都呈現著數不勝數的具體特性,那麼,最高級、最複雜、最有主動性和創造性的人的存在,就更加呈現出無與倫比的、無法形容的具體特性。你看,在這個世界上,不同的人呈現出多麼不同的生活方式、態度、愛好和意向啊!就連同一個父母生下的幾個兄弟姐妹也有很大的差別,以致在不明各戶家譜的人看來,有此兄弟姐妹還可能會被當作相互對立的兩家人的後代哩!不同的個人如此,同一個人在不同時間裡的存在方式難道就肯定是一樣的嗎?事實已經證實,同一個人在一生中會經歷多麼複雜、多麼曲折的生活歷程啊!也許有人說,那些極其平庸的人,不是在每天重複著那單調的,不變的存在方式嗎?須知,即使在這些人身上,每時每刻也要經歷許多一般人的眼光所不能看到的變化:他內在的矛盾、喜怒哀樂的變遷、情緒之升落沉浮……。

正因為人的存在具有比非人的存在多得不可比擬的具體特點,所以,存在主義主張,人的存在是存在的最高、最典型的形式。我們要探討「存在」,就必須以人的存在為中心進行分析。而要抓住人的存在的典型形式,就必須原封不動地保持人的存在的原有的具體性。

試問,要保持人的存在的具體性,應該採取什麼途徑呢?既然存在主義否定了以往一切傳統哲學家們所採用的唯物主義的或唯心主義的抽像方法,那麼,存在主義又給我們提供了什麼切實可行的、有效的手段來保持人的存在的具體性呢?

對於這個問題,一切存在主義者都異口同聲地說:「就從你自己的存在開始入手!」存在的奧秘,人的存在的全部真諦就隱含在「我的存在」,即「我在」之中。我的存在,自己的存在,即「我在」,是人的存在的真正價值之元始,是啟開人的存在的大門的鑰匙,也是通向深奧而多樣的人的存在的橋頭堡。抓住你自己的存在,體驗你自己的此時此刻的存在,就是把握人生價值和人生真理的唯一方法。

舉例來說。我自己的存在,就像一個窗戶那樣,或者,更確切地說,就像照相機的取景鏡那樣,通過它,可以看到那雜多的、千變萬化的人的存在。譬如,此刻我在看書。我通過自己看書這一存在方式,可以體驗到我自己的存在能力——我的知識的多少、我的理解力的深淺、我的想像力的貧乏或豐富,以及由看書所引起的意向、願望之強弱等。由此,我即體驗到我的存在之趨勢、能力,體驗到自己所關心的事物究竟是什麼等。不僅如此,我還可以體驗到別人的存在對我的存在的威脅,體驗自己的存在的有限性,體驗到自己渴望衝破這個有限性的強烈程度。

再譬如說,你要體驗賭馬的人的生活方式——那種特殊的「存在」,唯一的辦法是你自己去賭馬。當你對某一匹馬下賭注,就包含了一系列複雜的意識活動——你的大腦活躍起來,思索著哪匹馬值得你下賭注,為什麼要這樣而不是那樣賭法,成功的比例多少,失敗的比例多少。特別有趣的是,當你對某匹馬下賭注時,儘管你已決定選擇你認為可望取得勝利的馬,但你的思維活動並不因此而安靜下來,相反,你的思維產生了更大的矛盾。你要接二連三地向自己發問:這匹馬可靠嗎?你賭這匹馬的理由站得住腳嗎?這些理由是否會瞬息即變,化為烏有?當你的思維不斷地朝著否定你原來的決定的方向發展時,有時,在你的腦海中又會產生另一個與此相反的思維活動:不,我原來的決定是對的,是沒有問題的;你會自問自答地說:你看,這麼多靠得住的條件擺在那裡。這種自我安慰的趨勢同那種自我憂慮、自我擔心的心理,往往同時存在;一會兒前者佔上風,一會兒後者佔上風。其變化情況並不單純地以「佔上風」三個字就能概括的。因為,這種變化並不是一方直線上升,另一方直線下降,直至得出相反的結論。變化的情況是曲折、反覆的:有時一方上升,上升到某一程度,或者上升百分之五、百分之二十、百分之四十五,或者有時甚至已上升到百分之八十、百分之九十五,但當這一變化形勢未成定局以前,很可能在你的思想中會冒出一個因素或問題,突然,使你推翻前此作出的一切結論和判斷,於是,變化方面又急轉直下,改變了相反的方向。當你的思維如此緊張地活動的時候,你的心臟和全身血管裡的血液的流通情況,也瞬息即變,起伏不定。你的手可能會突然一甩,或突然敲打某一個東西,包括敲打自己的腦袋;而你的腳也會忽而跺地,忽而踢石頭;你的嘴巴會喃喃不已,或突然怨天、罵人;你的全身神經都高度緊張,有時則又從高度緊張下降到零點——放棄一切意識活動,即出現一種所謂的「全身意識間歇性真空狀態」,在這個時候,你一切都不管了,就當著沒賭馬這回事,而你自己也就覺得自己突然沉落在不知什麼地方——自己失落了自己。但這種「全身意識間歇性真空狀態」並不長久,一會兒,又變成狂熱的追求、渴望、憂慮、不安、絕望,一會兒又覺得精神上忍受不住這一切壓力,轉化為意識的錯亂,錯亂到頂點,就像酒醉的人內心煩悶到無以復加的地步,不斷地產生一種要「嘔吐」的感覺。在你的這一切「存在」中,有時會出現一絲光明,覺得在經歷了這一切精神的、肉體的動亂之後,似乎領略到「存在」的一點真理:我就是我,我是自己的主人,我要幹嘛就幹嘛!其他的一切,都滾蛋!管你三七二十一,我就是要那麼幹下去,管他賭贏或賭輸,反正除了我自己以外,其他的一切都無從掌握、無從瞭解,我只知道自己還存在,我只知道我正在賭馬,至於我為什麼要賭,為什麼要賭這匹馬,我沒必要去說。我賭馬是我自己的抉擇,這一抉擇的立腳點,就是「我是我自己的主人」,我把一切都置之度外。一個人在賭馬的過程中,往往要經歷不同的過程,各個人的心理活動不一樣,對這些具體的「存在」,無法用一個「模式」來歸納或「一概而論」。以上講的,只是某一個人在某個特殊時間內賭馬的「我在」,是某一個人對「我在」的體驗。在這體驗中,可以看到,他的「我在」是複雜的、具體的。這種「我在」是「存在」的自我表演,自我變化;它既不受外界的,也不受我自身中的任何因素的支配。這個「我在」,就像那低級的動物——變形蟲的變化一樣;它在變,變得沒有道理,變得沒有方向,毫無目的;它的變又不受任何因素的支配。於是,得出結論說:「我在」就是「我在」,除此而外,其他的都是鬼話!讓一切都去見鬼吧!

讓我再舉一例,說明存在主義所說的「我在」是什麼意思。存在主義的主要代表人物海德格爾是20世紀20年代末、30年代初完成自己的存在主義哲學體系的。當時,正是希特勒上台前後。海德格爾的哲學馬上得到希特勒的支持,為什麼?因為海德格爾所說的「我在」,希特勒自己深有體會。就讓我們隨便設想希特勒在某一個時刻的「我在」的自我表演吧。

譬如說,在希特勒決定吞併捷克的那一剎那。希特勒的「我在」是一種什麼樣的「我在」呢?

「我在」要考慮到侵略捷克這一行動是否值得?有沒有價值?它在「我在」的整個自我表演——吞併全球的野心中處於何種地位、何種階段?「我在」向捷克伸延,會引起何種反應?而「我在」之外的一切「存在」——捷克人、英國人、美國人、蘇聯人,甚至德國人自己,會對「我在」產生何種具體反應?在這一系列包括其他各種因素的複雜的、不可言狀的思索活動中,「我在」一會兒否定自己,一會兒肯定自己;「我在」的侵捷渴望在增加、下降、再增加,直至升到最高點。這時,「我在」可能會突然地發現自己是自己的主人,於是決定不再思索,不再反覆聽取周圍的各種意見。「我在」一旦作出這一抉擇,就超出了理性的範圍,也超出了周圍一切因素的限制,只覺得只有自己存在,其他的一切都不屑一顧。但是,「我在」的這種藐視一切的「自由」,有時也會發生動搖。因為「我在」在脫離了周圍一切的時候,有時,也會突然感到自己的「孤獨」和「有限」,它覺得自己畢竟受「我在」——其他的存在的包圍和約束。他要考慮到英國人、美國人、蘇聯人、法國人可能會干涉,可能會對「我在」採取行動,限制「我在」的自由。「我在」在趨向絕對自由,即不顧一切的過程中,往往會出現徘徊、心神不定。這時的「我在」實際上還未達到海德格爾所說的「真正的存在」(authentic existence)。實際上,「我在」還未全部排除來自其他「存在」的干擾,「我在」還未成為自己的真正主人。它在這種徘徊中,往往是痛苦的——他憂心忡忡,左顧右盼,前怕狼後怕虎,恍惚不安。他有恐懼感——擔心自己被別的「存在」所吞噬,他尤其擔心自己的「死亡」。他感到,「我在」時時受到「死亡」的威脅。當「我在」擔心「死亡」的時候,他還沒有達到「絕對的自由」,這種「我在」是「非真正的存在」(inauthentic existence)。但是,「我在」絕不會永遠徘徊。他在擔心、憂慮中是無法長期忍受的,它必然要重新產生一股企圖超脫不安的力量。這股力量,或者說,這股趨勢比第一次衝破周圍限制的力量還要大,它是「我在」經歷了徘徊後重新積聚的更大的力量。這就像一股狂風騰空而起,當它要顯示它是唯一的存在的時候,突然受到它意想不到的一個高大的山巒的阻礙,迫使它不得不緊急剎車;但它不甘心這一挫折,於是,狂風產生出一種更大的氣壓,這種氣壓與其說來自狂風自身,不如說來自山巒的阻礙。山巒的阻礙會使狂風以百倍的瘋狂反撲過去。希特勒的「我在」,在經歷了徘徊,憂慮之後,終於置一切於不顧——不僅藐視周圍的一切,也不承認自己還有理性,於是,「我在」成為非理性的、「純粹的」「存在」。這種「我在」,置死亡於不顧。終於,它敢冒天下之大韙,採取了侵略捷克的行動。

關於希特勒的「我在」的表演,這不過是一種設想。實際上,任何「我在」都是不可設想的。「我在」只有「我在」自己明白自己是什麼。筆者的上述例子,只是一種假設,幫助人們瞭解存在主義所說的「我在」的含義。

實際上,「我在」的真正含義還沒有包括進去。話還要說回來:要瞭解什麼是存在,就要從「我在」入手,而「我在」是什麼,只有你自己去體驗,從你自己的「存在」中去把握。換句話說,「我在」只有「我在」知道。這也就是存在主義所說的:只有從「我在」出發才能瞭解一切,才能體驗存在。而體驗「我在」,只有從自己的「我在」開始。

使用「我在」這個詞,只是一個比喻。它所表達的,是一種本己的、親臨的「存在」。在海德格爾那裡,為了揭示「存在」的奧秘,曾經借用德國古典哲學中的「此在」(Dasein)這個概念,同時,又賦予它以新的內容。

海德格爾指出:「存在作為問之所問,要求一種本己的展示方式,它這種展示方式本質上有別於對存在者的揭示。據此,問之何所問,亦即存在的意義,也要求一種本己的概念方式,這種概念方式也有別於那些用以規定存在者的含義的概念。」[14] 這就是說,既然問之所問 是「存在」,而這種「存在」,又是使「存在者」之被規定為「存在者」的那個「存在」,所以,探討「存在」的奧秘,不能沿襲傳統形而上學那些展示「存在者」的含義的舊概念,而必須使「存在」通過一種新的概念,以其本己的展示方式,自我展示出其本真結構。

要想解決這個問題,就要求把觀看存在的方式解說清楚,要求把領會意義和從概念上捕捉意義的方式解說清楚,要求把正確選擇一種存在者作為範本的可能性準備好,把通達這種存在者的天然方式清理出來。觀看、領會和理解、選擇、通達,這些活動都是發問的構成部分,所以它們本身就是某種特定的「存在者」的存在樣式,也就是我們這些發問者本身向來所是的那種 存在者的存在樣式。因此,徹底解答「存在」問題就等於說:就某種存在者——即發問的存在者——的存在,使這種存在者透徹可見。作為某種存在者的存在樣式,這個問題的發問本身,從本質上就是由問之所問規定的——即由存在規定的。這種存在者,就是我們自己向來所是的存在者,就是除了其他存在的可能性外還能夠發問存在的存在者,我們用「此在」這個術語來稱呼這種存在者。[15]

海德格爾使用「此在」這個新概念,是為了強調「存在」的意義的自我揭示和自我展示的重要性。如前所述,海德格爾所以要在「此在」這種存在者身上破解「存在」的意義,「此在」之所以能作為「出發點」去本真地展示出「存在」本身,就是因為「此在」是一種「除了其他存在的可能性外還能夠發問存在 的存在者」。這種能對自身的「存在」發問、並能自我領悟自己的存在的「存在者」,就是生存於世界中的人。在世界的一切存在者之中,唯有人才關心自己的存在,才能對自身的存在提出發問,才能在自身的存在中自我領悟到「存在」自身。所以,海德格爾指出:「『此在』是一種存在者,但並不僅僅是置於眾存在者之中的一種存在者。從存在者狀態上來看,這個存在者的與眾不同之處在於:這個存在者為它的存在本身而存在。於是乎,『此在』的這一存在機制中就包含有:這個『此在』在其存在中對這個『存在』具有存在關係。而這又等於說:『此在』在它的存在中無論以任何一種方式、任何一種表述,都領會著自身。這種存在者的情況是:它的存在是隨著它的存在、並通過它的存在而對它本身開展出來的。對存在的領悟本身就是『此在』的存在規定。『此在』作為存在者的與眾不同之處在於:它是存在論地存在。」[16]

更具體地說,從「此在」入手揭示「存在」的意義,就是要從每個人的具體的「在世」經驗入手,去揭示存在的本真結構。一切「存在」,都是「在世界上」的「存在」;所以,一切「此在」,就是「在世界中存在」的意思。人的「存在」是在其「在世」的「存在」中自我展示的。「此在」的本質,正是明顯地表現在:它的「存在」不能靠列舉與之相關的這樣或那樣的「存在者」來說明;它只能以其自身向來如是的那種本己的生存方式去顯示。所以,從「此在」入手解析和展示「存在」,就是要在「此在」的「生存論分析」中尋找一切存在論所源出的基礎存在論。在這個意義上說,選擇「此在」作為解析「存在」的入門,是因為「此在」同別的存在者相比,具有突出的三方面的優點。第一,此在是這樣的存在者,它在它的存在中,是唯一地必須通過其本身的生存,即通過其具體的「在世」而得到規定的。海德格爾把此在的這一優先地位,稱為「此在」在「存在者狀態上的優先地位」。第二,「此在」由於以生存為其規定性,故就其本身而言它就是「存在論的」。而「此在」作為生存之領悟的受托者,又同時地包含有對一切非此在式的其他存在者的存在的領會。這就是說,「此在」不僅領悟到自身的存在,也同時地可以領悟其他一般存在者的存在。這就決定了「此在」的「存在論上的優先地位」。第三,「此在」是使一切存在論存在地和存在論地 都得以可能的條件(als ontischontologische Bedingung der Moeglichkeit aller Ontologien)。海德格爾在這裡所說的「存在地和存在論地」得以可能的條件,就是指「此在」成為關於「存在」的一切存在論得以存在、並得以存在論地存在的前提條件。

有關「此在」在「存在論」上的上述各層優先地位及其具體內容,特別是有關「此在」在「生存論」上的本真結構,本書在本章下一節及第四章第三節,都將有進一步詳細論述。

「此在」的上述重要意義,使海德格爾從《存在與時間》一書的撰寫開始,就一直優先地突出「此在」的分析。所以,海德格爾說:「『此在』是唯一表達『此在』的存在的一個詞。」「要理解存在本身就要理解『此在』的特定性質。」「正是在『此在』的存在之中,才迸出 存在。」[17]

美國哲學家威廉·巴雷特在解釋海德格爾的這一段意義時說:「沒有人(此在),就沒有存在;而沒有此在,也同樣沒有世界。」[18]

由此可見,「此在」是存在的基礎,是存在的前提和出發點,是存在的最基本因素,是存在的源泉,是存在之奧秘之所在,是存在的最典型形式。而人生就是「此在」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