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羅泰戈拉給我們編了一個難以置信的故事，把人當作萬物的尺度，卻從來不曾量量自己。
——蒙田
希臘哲學家普羅泰戈拉有句名言：「人是萬物的尺度。」意思是說，對事物該怎麼看、該怎麼理解和解釋，要以人的標準為準。這一說法在許多事情上可能是正確的。比如，我們在主張保護動物時，說動物和人類一樣是地球的合法居民，所以有生存的權利。但我們在保護無傷大雅的動物的同時，不也在滅老鼠、殺蟲子嗎？因為，這些動物危害了人的生存。你看，人是尺度。但藝術和美卻奉行著與此相反的原則，可以說，萬物是人的尺度。
在認識世界時，我們渴望征服、利用、管理自然事物，我們想成為主人和英雄，萬物好像僅僅是合乎我們各種需要的「東西」，事物的面目毫無特點，一律是一副討好我們的面孔。拿著我們的尺子去量事物是沒有美感的，就像主人麻木不仁地看著奴隸和牲口，財主貪婪地看著財寶和耕地，工人習以為常地看著工具和材料。
如果想以這種眼光去獲得或創造美，能得到什麼呢？既然此時不是在認識和利用事物，我們就似乎只剩下一個可憐的「自我」了。自我雖然是一個人的根本，但當自我被當成尺度、被當成萬物萬事的根據的時候，我們就將無所感動，將麻木不仁。也可能有人在封閉的自我中，用自己來感動自己，這顯然是狹隘單調的，世界及藝術開闢的天地如此廣闊，怎是一個渺小的自我可以比擬的？人人都有各自的面孔，不能指望人人都長成和自己一個樣吧？以自我的狹隘來揣度萬物，結果還是在說自己。天的真實屬於天，地的真實屬於地。要獲得和創造美最需要「虛心」，就是「虛」掉自己的「心」，才能進入事物的「境」。
所以萬物是人的尺度：看天空以天空為尺度，心便像天空一樣遼闊；看大海以大海為尺度，心便像大海一樣洶湧；看大山以大山為尺度，心便像大山一樣崇高……當人接受了萬物的尺度，就有了所有尺度，人自己的尺度和萬物的尺度就融化為一體，這就是藝術的境界。
人是萬物的尺度——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故事
所以藝術家總是從「我的角度」開始，當他發現「我」的渺小，他就進入「我們的角度」，當他又悟到「我們」的有限，他就終於把「我」和「我們」都化在「萬物的角度」中。他發現「一切就是這樣的」，這就是「得道」。老子說，道是「眾妙之門」。恰似詩人埃利蒂斯唱道：
……這個啊這個世界……
理所當然受到讚揚的是油燈……
理所當然永遠受到讚揚的是那隻手……
理所當然受到讚揚的是那張木桌……
理所當然受到讚揚的是正在孵化的熱浪……
理所當然受到讚揚的是……
是的，「理所當然」正是萬物的真實和藝術的真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