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Ⅱ.哲學家們想些什麼問題?

上篇:關於這個世界

我已經說過,哲學家都像大孩子,他們想的問題其實和你想的問題很相似。你與他們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止不住的驚奇。不同的地方則在於,他們大都已經學到了很多知識,往往比一般大人學到的還要多。學到了這麼多知識還在驚奇,你長大了就不一定會是這樣。

首先讓你和哲學家們感到驚奇的是這個世界和這世界上的萬事萬物。比如:據說蝴蝶天生是色盲,那它們為什麼會有那麼漂亮的斑紋?據說蝙蝠天生是瞎子,它們是用超聲波感覺到洞中巖壁的存在的,那它們感覺到的巖壁會和我們看到的巖壁一樣麼?如果不一樣,那麼巖壁真正的樣子到底是像蝙蝠感覺到的那樣,還是我們看到的那樣?據說天上的星星有些離我們很遠很遠,從它們那裡發出的光要走幾十萬年甚至幾百萬年才能到達地球,進入我們眼裡,也就是說,我們看見的只是它們幾十萬年前甚至幾百萬年前的樣子。也許它們已經消失了,我們卻還能看見它們,而它們還存在的時候,我們卻看不見它們。那麼,說它們存在或不存在到底是什麼意思?這世上從來沒有龍,可我們卻知道龍是一種什麼東西,一個從來不存在的東西怎麼又會是個什麼東西呢?……這些問題一直追問下去,人就不得不進入哲學思考了。

許多哲學家對世界很感興趣

不過,從你發問到哲學家發問有時候還是有一段距離的,我們不妨來試著走過這段距離。為了做到這一點,我假想你正跟一個大人坐在一塊兒聊天,不斷地對他提出問題。而我呢?其實也坐在你旁邊,忍不住時就會插起嘴來。對了,這個大人叫什麼名字來著?反正是假想的,我們就胡亂給他取個名吧,比如說,就按撲克牌叫他老K,同意了?

一還是多:從一張紙說起

拿一張紙來,這紙既沒有孔又沒有縫。如果你想用什麼東西穿過這張紙(比如用針),除了戳破它就沒有別的辦法。可是,如果你在這張紙上滴一滴水,一會兒工夫,紙的兩面就都濕了。這時候你就問:為什麼水能穿透紙呢?

老K學過物理學,這個問題難不倒他。他說:任何物質都是由分子組成的。水分子比構成紙的分子(紙不是單純由一種分子組成)之間的距離要小,所以它們就鑽過去了。

你開始感到驚奇:這麼說,整張的紙其實不是一整張,它中間實際上有許多小孔麼?

回答:是的,只不過這些小孔太小,你的眼睛看不見而已。

你更加驚奇了:如果這張紙有許多小孔,那我面前的桌子,我對面的窗玻璃,還有工廠裡的那些大鐵板恐怕都有許多小孔吧?你想,它們不也是由分子組成,分子之間不也是有距離的麼?

回答又是肯定的。

你顯然是個喜歡想事的孩子,以下聯想在你那裡很快就產生了:那就是說,如果我們的眼睛能看得見,我們看到的這張紙就不是一整張,而是數不清的、彼此之間有距離的小顆粒在那裡待著或者動著?

老K高興了:對呀,你真是個聰明的孩子。

這一回你真的驚呆了,因為你突然想到:我們看到天上的星星彼此相隔很遠,可是,假如有一個比我們的宇宙還要大的巨人從宇宙之外看過來,我們的宇宙會不會是一個既沒有孔又沒有縫的實心球,就像我們現在看到的這張紙一樣?

老K有點猶豫,他說:不可能有這種巨人。

可你不依:假如嘛,假如有呢?

老K想了一想,說:很可能會是像你想的那樣。據我所知,構成分子的是原子,原子與原子之間也有距離。構成原子的又是原子核和圍繞原子核旋轉的電子。一個原子就很像一個太陽系,而原子核和電子之間的距離(相對於它們自身的大小來說)其實比太陽與地球之間的距離還要大。可我們根本就看不到原子核與電子之間空著的那段距離。

我插嘴了:古希臘有個叫巴門尼德的哲學家就說過,如果我們的思想能直觀整個存在(也就是把整個宇宙放在我們對面來看),我們看到的存在就是一個大球。聽見了沒有?你提的問題哲學家們想過。還有,近代荷蘭哲學家斯賓諾莎也曾經這樣來想這個問題:假如我們的紅血球(你知道,我們身上的血液是由許許多多紅血球和白血球組成的)上生活著一些能看能想的微小生物,在它們眼裡,其他紅血球和白血球會不會像是一些紅色或白色的星球呢?斯賓諾莎從這種想像裡看到了許多哲學問題,我想先提出其中的一個。按照哲學家們的表述就是:世界是一還是多?如果只聽這句話,肯定會覺得又枯燥又難懂,可是順著剛才的思路想,這問題就有幾分有趣了。你可以把問題換成:宇宙究竟是由許多星球連成的一個整體,還是一群互不相連、互不相干的星球呢?

事物間暗中都有著聯繫

現在你可以說:哲學家想過的問題我也想過。

本質與現象:像什麼樣子?

你好像對我插嘴說了那麼多不太滿意,覺得我打斷了你的問題。你又說:我們看到的宇宙是一個樣子,那位巨人看到的又是另一個樣子,哪一種樣子才是真的?

老K說:我不知道哪一種是真的,因為我不知道世界本來是什麼樣子。

你眼睛一亮,覺得這回問題要問到點子上了:你是不是說,世界有一種本來的樣子?

老K倒好像沒覺得這問題有多重要,他漫不經心地說:應該有吧,它總不會什麼樣子都沒有吧?

你於是急不可待:那麼,會不會有一種眼睛,能看到世界的本來樣子?

我看出你的問題其實離哲學只有一步之遙了,我說:哲學家們就是想知道世界本來是什麼樣子。他們的問題是,世界的本質是什麼?他們之所以選擇了「本質」這個詞,我想是因為「樣子」這個詞太多地與我們的眼睛連在一起。世界上有那麼多種不同的眼睛,用眼睛看時又有那麼多種不同的角度,看到的「樣子」肯定會千差萬別。哪一種樣子是真的,的確非常難以判斷。不過,打個比方說吧,蝙蝠所感覺到的巖壁和我們所看到的巖壁在「樣子」上肯定很不相同,但無論是蝙蝠還是我們都不會把巖壁誤認為是(比如說)棉花,否則早就會碰得頭破血流。我的意思是說,任何一種「樣子」都不會只是由我們的感覺器官造出來的,它畢竟是某種東西的「樣子」,肯定與那種東西的性質有關。「樣子」隨著眼睛構造的不同而千變萬化,「性質」卻是不變的。這種不變的性質就被稱為「本質」,那些千變萬化的「樣子」則被哲學家們稱為「現象」。因此,與「世界的本質是什麼」這一問題相關聯,哲學家們還追問「本質與現象的關係是怎樣的」。有趣的是,古希臘有幾位哲學家在問這樣的問題時最接近你的問法,因為他們幾乎把本質就看成了「本來樣子」。他們有的人把世界的本質說成是水,有的則說成是火,其他東西全都是水或火變化了的樣子。

世界的幕後好像有點什麼東西

可知還是不可知:有沒有這樣一種眼睛?

你也不耐煩了,說:可是我剛才提的問題你們還沒有回答呢!我是問,會不會有一種眼睛能看到世界的本來樣子?

老K這一回搶著回答了:不大可能有這種眼睛吧。你想想,這種眼睛的構造會有多複雜,它既要像天文望遠鏡,又要像顯微鏡,還要像X光透視儀……我們沒法想像有什麼眼睛能同時具備這麼多功能,因為它們在構造上會互相衝突。

你當然不會對這種回答表示滿意,你說:我不是問會不會有一種眼睛能同時看到用不同眼睛看到的各種樣子。比方說吧,在一個哈哈鏡展廳裡如果放有一面平常的鏡子,我們難道不會認為那面平常鏡子裡的形象就是自己的本來樣子嗎?在各種動物的眼裡,世界有各種樣子,可是其中有一種卻是它的本來樣子,這不可能麼?

老K說:你這麼講,我倒不敢斬釘截鐵地說一個「不」字了。不過,問題也許在於,人的眼睛好像並不恰好就是這種眼睛。前面已經說過,你看到的紙是一整張,但其實它卻有許多小孔。所以,從古到今流傳著許多神話,說神怪的眼睛能看到人所看不到的東西,識破人所不能識破的假相。你想想真假美猴王的故事就能明白了。這個故事最有意思的地方是,真假猴王最後打到如來佛面前時,如來佛根本不是用眼睛辨認他們的真假的,他心裡早就知道了。

這一回你可興奮了:我就是這個意思!不一定非得用眼睛看不可,我說眼睛也只是打個比方。我想問的其實是我們是不是能知道世界的本質(你剛剛學會用這個詞)?

好傢伙!這一回你提的問題簡直就跟哲學家的說法一模一樣了!我忍不住讚歎道。

你繼續興奮地說:我看不出紙上有許多小孔,可是科學家就讓我知道了這一點。神話故事裡說只有神才能知道的東西,才能辨別的真假,現在人依靠科學都能辦到了,有些比神話裡還神。比如說,天文望遠鏡就比傳說中的千里眼要看得遠,而且是遠得多。我們是不是可以說,掌握了科學方法的人已經具有看到世界真面目的「眼睛」了呢?

既然你已經直截了當地提出了哲學問題,我就不能保持沉默了。「世界究竟可知還是不可知?」這是近代哲學家最為關心的一個問題。原因是什麼呢?我想恰恰是因為近代以來科學高速發展,人類取得了太多知識的緣故。知識從來就有真有假,把假猴王誤認作真猴王的事經常會發生。知識多了,辨別真假知識的需要就更為迫切。不僅如此,近代科學知識的增長使得人類的自信心也在空前增長,有好長一段時間人們覺得人類不僅有能力逼得世界「原形畢露」,而且因此就有能力控制這個世界,成為世界的主人。這就引起一些哲學家的懷疑與憂慮:我們真的有這樣的能力麼?就說科學方法吧,一般人總相信:只要嚴格地依照科學方法就能取得真知識。可是科學方法並不僅僅意味著正確地使用精密儀器,還需要正確地使用我們的感覺與思維,因為你必須用眼、耳、鼻等感覺器官來觀察,還必須依靠思維活動來作出分析、歸納、綜合等,才能得出結論。什麼叫正確使用呢?科學儀器是人造的,人可以規定它們得到正確使用的方法;感覺與思維都不是人造的,人怎麼可能知道哪一種使用方法是正確的呢?還有,科學儀器的功能總是有限的,任何一種儀器都只能適用於一種或幾種目的,感覺與思維難道就沒有不能適用的地方?或者說,感覺與思維就沒有不可能達到的目的?我是說,感覺與思維自身也許就有缺陷,用科學儀器也沒法彌補的缺陷。尤其對於思維來說更是如此,因為迄今為止,科學儀器一般只是在彌補感覺器官的缺陷。最後,科學儀器必須經常受到檢驗,即便如此,也還常有出錯的時候。那麼,感覺與思維呢?我們檢驗過它們嗎?如果要檢驗,該用什麼樣的方法去檢驗呢?哲學家們打定主意,要從根本上來檢查一下我們的感覺與思維,也就是我們所擁有的認識能力。他們當中大多數人都不能同意「這世界根本不可知」的看法,但他們也很少有人認為人類有能力完全徹底地認識這個世界。因此,他們大多把注意力放在人類認識能力的限度這一點上。他們的問題是:什麼叫知識?什麼樣的知識是真知識?在什麼樣的範圍內人可以取得真知識?等等。應該指出的是,當代科學家中也有越來越多的人談到了科學本身的限度。

神秘不可知

有與無:想一想「太空」

你大概覺得我已經把問題扯得太遠了。你寧願回到我們的出發點,那裡還有許多疑問哩。於是你又問:一張紙,如果不是像我們看到的那樣是一整張,而是像我們知道的那樣有許多小孔,而且,由於原子核與電子之間的距離是那麼大,它實際存在的情況就不僅僅是有一些小孔的問題了,恐怕空著的部分比有東西的部分還要大呢。反過來再看看宇宙太空就知道了,空著的部分不是比有東西的部分大得多麼?

老K覺得你的想法很有意思,但他不明白你想問的是什麼,我也有點不明白。

你急了:空著的部分這麼大,我們怎麼還能說有一張紙,有一個世界呢?你想想,所有的星球說到底都是由彼此距離很大的原子核和電子組成的,而原子核和電子中間也許還有空著的部分,它們也不見得是絕對實心的小球呀。要是我們能看見所有這些空著的部分,整個宇宙不就是空茫茫的一片,至多只有丁丁點點、稀稀疏疏的小顆粒了嗎?可是,這張紙又明明白白地擺在我面前,我還可以在上面寫字哩。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呢?你說呀!

什麼是實?什麼是空?

老K被你說得頭發暈。他覺得你想得太玄了,不知該對你說什麼才好。我卻看得出來,你已經不是在提問題,而是在表達你的驚奇了。哲學家們把你的驚奇表達為:存在究竟是什麼意思?我們通常愛把存在理解為佔據了空間,而且是滿滿實實地佔據了空間。什麼地方空著,我們就會說:那裡沒有任何東西,也就是不存在任何東西。但有時候我們會說,有一個宇宙太空,這裡的「有」又是什麼意思呢?實際上,我們說「宇宙存在著」的時候,總是包含了「太空存在著」的意思,而且更多的時候是把宇宙看作太空的。舉一個例子就清楚了,我們常常把想像中的外星人叫作太空人而不是宇宙人。然而,如果太空是「存在」,那麼,不存在、沒有又是什麼意思呢?當然,哲學家們在對存在表示驚奇並追問存在的意義時,想到的方方面面比我現在說的要多得多,最重要的一條是他們更多地想到了時間。時間是一個使哲學家們更為頭疼的問題,但說起來太複雜,我就不去說它了。好在「條條大路通羅馬」,我的任務只是選一條路把你帶到羅馬城。至於羅馬城裡都有些什麼,我把你交給另一個導遊先生,讓他去告訴你吧。(有另一個大人在給你寫另一本書哩!)

生與滅:碰了一下「時間」

你好像並不急於進羅馬城,倒寧願把通向羅馬的道路都走一遍。一個新的問題又從你嘴裡冒出來了:我現在一把火把眼前這張紙燒了,這張紙就再也不存在了。可是,老師告訴我們說,有一個定律叫物質不滅定律,那意思是不是說,這張紙裡的原子並不會因為這把火就再也沒有了呢?

我發覺你已經盯上我了,提問題都不再對著老K提。我回答說:你的理解完全正確,這張紙中的所有原子,一個也不會消失。

你笑了,覺得我已經落入你的圈套:這豈不是證明,真正存在的只有原子,而絕不是這張紙?

我有點慌了:話可不能說得這麼武斷。的確有一派哲學家的主張與你的講法相似,(小傢伙,你可別得意!)例如古希臘的哲學家德謨克利特就提出過原子論。不過,你的說法好像包含了一種假定:只有不生不滅也即佔據了全部時間的東西才是真正存在的。為了把事情說得更清楚,我想我得給你講講哲學家們關心的另一個問題,那就是:什麼是實在?「實在」這個詞的意思,簡單講就是你所說的「真正存在的」。如果說只有不生不滅的東西才是實在的,那就至少還有一樣東西跟原子一樣實在,我說的是這整個世界。你說這整個世界是由原子組成的,當然沒有錯。可是,我們已經說過,原子組成世界的方式可能有兩種:一種是彼此毫不相干地堆在一起,相互之間沒有任何關係,這世界於是就好像是一個萬花筒,本來只有一堆碎玻璃,我們卻把它看成了一朵花;另一種可能是原子與原子之間確實有這樣或那樣的關係,於是形成一個有結構的整體,這世界就有可能真是一朵花(說它是花當然是比喻)。如果真實的情況是後一種,說世界整體是實在的就沒有錯。而且,那各種各樣的(原子之間的)關係是不是也是實在的呢?要知道,哪裡有原子,哪裡就有原子之間的關係。我這樣說怕是要把問題搞複雜了,但這不能怪我,是你逼的,因為你說話的方式已經太像一個小哲學家了。

你沒有理會我的恭維,卻狡猾地笑了:你剛才說的,是另外一些哲學家的看法?(我點了點頭)那麼,你自己的看法呢?你能同意我的說法麼?

我略微平靜了一些:我恐怕也不能同意你的說法。打個比方說吧,我已經活了40多年,如果有人告訴我說,我其實從來沒有真正存在過,我只是我身體內所有原子活動的一個場所而已,你說我能不能相信他?

你開心地大笑:其實我也是這麼想的。只不過你講的哲學讓我有些害怕,覺得好像什麼東西都變得不是真的了。

我已經完全平靜了:哲學的第一個任務恰好是要把握住「真」。追問「什麼是本質」、「什麼是實在」,都是在追問「什麼是真」。到現在為止,我一直只是在給你講哲學家關於世界、關於宇宙的思考。就彷彿哲學家們把整個世界放在自己對面來看、來想。但實際上哲學家們卻是生活在這個世界之中的,這一點好像被我忽略了。其實我是故意的。我的想法是,一旦考慮到哲學家們就生活在這個世界之中,我就該給你講哲學家們關心的另一個方面的問題了。或者應該更正確地說,該給你講哲學家們思考問題的另一種角度了。在這種角度上,哲學家們不能忘記的一件事是:他們是人,是有生有死的人。而這些問題將在下一篇中再講。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你又回到了孩子的狀態,不再像一個小哲學家了:你是說,關於世界、關於宇宙的哲學問題你已經講完了麼?

我回答說:當然遠遠沒有講完。我只是說了哲學家們關心的幾個重要問題,讓你對哲學家們到底在想什麼有個初步的瞭解。與這些問題相關聯的問題還有很多很多,有些是你想過的,有些你還沒想過,還有一些是你必須學到一些知識之後才有可能想到的。